第643章 荒唐壽宴

　　楊鳳仲是從“國本之爭”過來的四朝老臣，在士林間聲名顯赫，在現在來說，也是有數的清流大佬。
　　他是山東首府，濟南府的知府，外加知曉黃巡撫會親自來祝賀，自然是壹石激起千層浪，山東官員群動。
　　如今楊鳳仲的母親壽誕，即便不想大擺筵席，也架不住來祝賀的人太多。
　　楊府門前，車水馬龍，人流如織，來往都是達官顯貴，鴻儒大師，壹般人根本來不到門前！
　　朱栩站在不遠處，看著楊府的大門，笑著道：“十多年的老宅子，看上去很普通，是吧？”
　　曹變蛟沒有說話，只是微弓著身。他手裏捧著壹個大盒子，小心翼翼，裏面是成套的餐具，在市面上要八百兩，需輕拿輕放。
　　“韓大人，裏面請，裏面請……”
　　“哎呦，趙大人，您能來就是蓬蓽生輝……”
　　“陶老先生，快請快請，快通知老爺，親自過來，陶老先生來了……”
　　楊府的大門前都好似要堵塞了壹般，楊府的管家來去的腳不沾地。
　　朱栩觀察壹番，揮手道：“走，咱們也進去見識見識。”
　　朱栩以上前，楊府的管家就迎上來，看著朱栩的穿著打扮，疑惑的道：“不知公子是哪壹家的，小的也好登記壹下。”
　　啪的壹聲，朱栩打開折扇，笑著道：“在下是京城呂大人的外甥，知曉楊老夫人過壽，不得不來祝賀壹番。”
　　管家疑惑，畢竟姓呂的不少，可有資格進門卻不多。
　　曹變蛟瞥了他壹眼，知道他要狗眼看人低，淡淡道：“吏部侍郎。”
　　不管是誰了，單“吏部侍郎”這四個字就要小心的將朱栩請進去，管家臉色陡變，大喜的道：“請請，公子裏面請！”
　　朱栩扇著折扇，有些風騷的向裏面走去。
　　沒走幾步，楊鳳仲就佝僂著身體，快步走了過來，後面還跟著不少人。
　　楊鳳仲壹臉的驚喜，看著朱栩道：“賢侄是代呂大人前來？”
　　朱栩從曹變蛟手裏接過盒子，微笑道：“晚輩朱慕宇，這是賀禮，還請楊大人不要嫌棄。”
　　楊鳳仲看著朱栩，壹面讓下人接過禮物，壹面贊許的道：“賢侄儀表堂堂，神態不凡，不愧是家學淵源。快請，對了，跟老朽說說呂大人的事情，我也是有兩三年沒有見到他了。”
　　楊鳳仲與呂大器其實並不熟，可呂大器現在是吏部侍郎，位高權重，誰都不得不小心對待，哪怕是楊鳳仲都有“巴結”的心思。
　　吏部，掌管著天下的官帽子！
　　朱栩隨著楊鳳仲進去，壹面打量著楊府的布局，壹面隨意的道：“昨日舅舅還來信，讓晚輩低調行事，不可張揚。朝堂上也有不少變動，禮部的袁老大人身體不適，已經遞了告老還鄉的奏本，聽說皇上在猶豫，不過袁老大人年事已高，身體確實不大好，歸鄉是必然。遼東的張大人可能會調任刑部尚書，刑部的沈大人會調入禮部，其他的安排，舅舅也未多言。”
　　楊鳳仲聽的眼神直閃，單單這些就足夠了啊！
　　現在朝廷還沒有壹點風聲，如果是真的，那就有了足夠的運作時間！
　　楊鳳仲心裏激動的不可控制，拉著朱栩快步向裏面走道：“賢侄，上坐，快請，與老朽無需客氣，有什麽需要，盡管說！”
　　朱栩神色不動的應付著，目光卻在打量著楊府。
　　青石鋪路，珍惜的樹木，假山，流水，盆摘，看似很普通，處處都是精致到了極點，是那種讀書人所崇尚的，平淡裏的奢華，外人看著稀裏糊塗，行內人驚為天人。
　　朱栩暗自搖頭，這個時候啊，想要找個清官不容易，哪怕他們都號稱清流，實則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楊鳳仲將朱栩安排在正廳裏的桌上，在壹群人的註視中，大聲道：“賢侄啊，恕老朽招待不周，妳先坐著，過幾日我親自進京，當面向呂侍郎賠罪……”
　　朱栩自是客套，卻打量桌上的人，都不認識，還空缺不少，顯然真正的貴客還沒遇到。
　　楊鳳仲還沒走，管家就過來，在他耳邊低聲道：“大人，壹套玻璃餐具，我打聽了，最少也要八百兩！”
　　楊鳳仲神色又驚了下，悄悄瞥了眼朱栩，低聲囑咐道：“給我招待好了，要是怠慢壹點，別怪老夫翻臉無情！”
　　管家自然知道這個“朱慕宇”的尊貴，連連應聲。
　　朱栩隱約能聽到壹絲，笑而不語。
　　他今天來，就是要看看所謂的清流標誌性人物，是怎麽給老娘過壽的。
　　這壹頓花銷，收的禮，能養活多少災民！？
　　“學生陳子龍，見過楊大人。”
　　楊鳳仲剛要走，陳子龍與柳如是迎面而來，陳子龍頗為大聲地說道。
　　楊鳳仲是認識陳子龍的，畢竟陳子龍的父親陳所聞是順天府府丞，位同於壹省參政，比楊鳳仲這個知府還要高壹級，他壓著心裏的急躁，客氣的笑著道：“人中也來了，管家，給人中安排好座位，好生招待，不得怠慢，知道嗎？”
　　至於壹身女裝，顯得頗為端莊秀麗的柳如是，直接被楊鳳仲忽視了。
　　如果是往常這樣的安排，陳子龍自然是很高興，可他余光壹眼就看到了朱栩，不由得眼神微凝，擡著手道：“多謝大人。”
　　柳如是也看到了朱栩，神色倒是沒有訝異，微微曲身示意，便要跟著陳子龍壹起轉向院子裏的桌子。
　　朱栩回以點頭，心裏琢磨著柳如是的琴藝如何，待會兒要好好聽壹聽。
　　楊鳳仲將柳如是與朱栩的動作盡收眼底，心裏壹動，看著柳如是笑呵呵的道：“柳小姐，家母甚是喜歡聽琴，妳就先坐在大堂吧，就在朱賢侄身旁。”
　　陳子龍頓時眉頭壹皺，臉色難看。
　　柳如是壹怔，在這種場合她自然是沒有辦法擁有“名妓”的特權的，再說也不反對坐在朱栩身旁，輕輕行禮就要走過去。
　　陳子龍擡起手，向著楊鳳仲道：“楊大人，學生可否也坐在大堂，畢竟我與柳小姐是壹起的。”
　　大堂裏的座位都是早有安排，安排壹個朱栩，再壹個柳如是已經極難，要是三個，那得罪的人就有些多了，陳子龍還不足以讓他繼續得罪人。
　　他不漏分毫，笑著道：“人中啊，外面都是同齡人，好熱鬧，妳還是在外面吧，管家，招待好人中賢侄。”
　　陳子龍又看了眼已經坐下的柳如是，再看向不冷不熱的朱栩，心裏壹陣窩火，卻也只能硬著頭皮出去，坐在外面，遙遙的註視著兩人。
　　桌上的人本想要與朱栩搭訕壹番，拉拉關系，看著柳如是坐下來，都不知道如何開口。
　　柳如是壹身淡青色女裝，眉宇間多了壹絲柔媚，看似去端莊秀麗中有著壹股誘人的風情。
　　她微微側身，在朱栩身側，神色不動的輕聲道：“朱兄，可否有什麽需要小妹幫忙？小妹能去後院。”
　　朱栩壹楞，端著酒杯道：“柳小姐此話何意？”
　　柳如是嘴角帶著壹絲調皮的笑意，道：“朱兄有需要盡可開口。”
　　朱栩眨了眨，不知道柳如是話裏的意思，笑了笑沒有追究。
　　楊府真的是很熱鬧，來來往往，車如流水馬如龍，壹片繁華盛世景象。
　　楊鳳仲已經消失不見，不知道幹什麽去了。
　　柳如是壹直在悄悄打量著朱栩，見他沒有什麽動作，按耐壹會兒還是忍不住的道：“朱兄，妳可知道楊府已經收了多少禮金？”
　　這壹點朱栩還真感興趣，道：“多少？”
　　柳如是眼神閃過壹抹得意，她剛才特意的悄悄的看了，湊近低聲道：“銀兩總額已經超過兩萬兩，其他的禮品不計。”
　　“謔~”
　　朱栩眼角跳了跳，這麽算起來，楊府這壹次的壽誕，起碼要收禮五萬兩！
　　五萬兩啊，壹個知府壹年的俸祿不過百兩銀子，想要老老實實賺到，起碼要幾百年！
　　以京城的小康之家來說，壹個月十兩銀子花銷，那就足以是五千戶人家壹個月的消費！至於賑災，能救多少災民，那就更不可計數了。
　　“天啟五年，整個山東的稅銀，不足三萬兩白銀。”朱栩笑了聲道，算是回報柳如是的情報。
　　柳如是聞言眉頭輕蹙，神色微冷。壹省稅銀不過三萬兩，壹個知府母親過壽收禮五萬兩！
　　這件事聽著怎麽都荒唐無比，偏偏還是如此光明正大，壹片坦然！
　　她本就對現在的朝局不滿，這壹次算是更深刻的體會到了。
　　旋即她神色不動，妙目含笑的看著朱栩道：“朱公子還真是家學淵源，這樣的事情都能知道。”
　　朱栩隱約明白，這柳如是可能是從他上次那麽多話裏嗅出了味道，笑而不語。
　　他那些話遲早要傳到該聽到的那些人耳朵裏，這也算是提前給他們壹個心理預期，到時候朝廷真要做什麽，他們的反應也不會太過激烈。
　　“黃大人到……”
　　突然之間，大門口的楊府管家大神喊道，更像是壹種唱喏。
　　楊鳳仲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小跑著迎了過去。
　　同時不管是院子裏，還是大堂的客人們，紛紛都起身，迎向大門口。
　　現在的巡撫衙門合兵了過去的布政司與按察司，權職太大，這樣的壹省巡撫，才是真正的封疆大吏，大權在握，誰敢小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