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曲終
死亡通知單 by 周浩暉
2018-9-25 18:41
慕劍雲最後的話說得有些刺耳,但羅飛卻難以否認。確實,如果鄭佳壹直不依不饒地揪著錢要彬的汙點不放,誰能保證錢要彬不會使出什麽壞招來?畢竟後者在黑道上沈浸了逾十年,他的野心和手段羅飛是深有領教的。而羅飛卻忽視了鄭佳的安危,這裏面的確體現出情感上的親疏來。
“好吧……我承認是我疏忽了。”羅飛看著慕劍雲,誠懇地表達了投降的態度。同時他心中暗自替鄭佳訴苦:這孩子也是的,怎麽會扯上這件麻煩事兒呢?這個問題不想還好,壹想之下,羅飛竟驀然心驚,他怔了片刻,隨後苦笑著輕念出壹個人的名字:“阿華。”
慕劍雲也苦笑著壹嘆,道:“妳終於想明白了。”
羅飛無語點頭。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鄭佳之所以被扯進這個泥潭中,起始的原因就是阿華將明明托付給她照顧。現在看來,阿華的這個舉動可是大有深意。要知道,Eumenides和錢要彬都是阿華不共戴天的仇人,讓這兩人拼個妳死我活,豈不正是阿華求之不得的局面?這壹來壹去地分析下來,阿華雖然身處死牢,但舉重若輕間,竟已導演了壹場壹箭雙雕的復仇好戲,其心思之險惡,真是令人防不勝防!
“我真該早點把鄭佳和這兩人的關系告訴妳。”羅飛懊惱地說道,“妳或許能提前看破阿華的心思,阻止鄭佳和他見面的。”
“所謂當局者迷,妳也不用自責。”慕劍雲勸慰了羅飛壹句,然後又話鋒壹轉,認真地問道,“妳知不知道,就連妳自己也是阿華計劃中的壹枚棋子!”
羅飛瞇起眼睛,若有所思。
慕劍雲繼續說:“阿華最希望出現的局面,就是讓Eumenides殺了錢要彬,而妳又抓住了Eumenides。這樣的話,他的兩起大仇都可以得報,那真是死而無憾了。”
羅飛“嘿”地冷笑壹聲:“這也太理想化了吧?”現實又怎會像他設想得那樣美妙?
“阿華把所有的寶都押在妳的身上。因為他知道:他理想中的這個結果,也正是妳最想看到的!”慕劍雲用手指虛點羅飛的心口,帶來的效果卻如錘擊壹般。後者的心跳“突突突”地加快,就像是隱秘的心胸驀然間被利刃割開,所有的筋脈都要暴露在空氣中壹樣。
讓錢要彬得到應有的制裁,同時將Eumenides也抓捕歸案,這難道不是自己夢寐以求的結局嗎?而自己也有能力操控這樣的結局:只要把錢要彬當成誘餌,適當地撒下大網,誘敵深入,那魚兒壹旦吞了餌,就別想逃脫!
羅飛越想越興奮,呼吸也禁不住急促起來。盡管他表面上仍在偽裝平靜,但他內心深處的波瀾已無法掩飾。
“現實中有壹個Eumenides,在妳心中則有另外壹個。每當‘死刑通知單’出現的時候,這兩個Eumenides都會遙相呼應。”慕劍雲用目光勾住了羅飛的眼睛,幽幽說道。
羅飛深深地吸了口氣,想要擺脫那種異樣的情緒,壹時間卻又無法自拔。是的,Eumenides這個角色本來就是自己創造,只是後來孟蕓之死令自己對這個角色深惡痛絕。從此他將這個角色深深地埋葬起來,再也不願回首。但那角色在他心中卻並未死去,它只是沈睡著,在寂寞中等待主人的召喚。
壹年前的那個秋天,當慕劍雲面臨著鄧驊集團的生命威脅時,羅飛放任了兇手刺殺鄧驊的計劃。他眼睜睜地看著鄧驊死在自己面前,而這壹幕他本有能力阻止。也許正是從那天開始,他心中的那個Eumenides蘇醒了。
壹年之後,他又面臨著同樣的誘惑和選擇。Eumenides要殺錢要彬,而自己也希望後者受到應有的懲罰。
羅飛的理由很充分:錢要彬手上不僅沾有無辜者的鮮血,而且他還在“收割行動”中夾帶了太多的野心。他會成為第二個鄧驊嗎?羅飛不敢斷言,但他知道,壹旦錢要彬手握省城警界大權,加上他十多年的黑道背景,要成為第二個鄧驊並非難事。如果真到了那壹天,恐怕壹切都晚了。
既然如此,何不像Eumenides保護鄭佳的思路壹樣:趁早鏟除後患,防患於未然?
羅飛越是深想,腦子便越亂,最後竟沈甸甸地壹片混沌。他強迫自己站起來,緩步踱到窗前。他打開了推拉窗,讓秋風吹進來,清洗著自己混亂不堪的思維。
窗外陽光明媚,雖談不上燦爛煦暖,但也掃盡了深秋裏的晨霾。
羅飛就這樣佇立良久。他迎著晨光向遠方眺望著,視線直達天際。當他終於轉過頭來的時候,他臉上神色堅毅,像是已作出了某個重大的決定。
“我會戰勝他們的。”他看著慕劍雲,如宣誓壹般鄭重說道,停頓片刻之後,他又特別補上壹個強勢的修飾詞語,“徹底地!”
二零零四年壹月三日。
元旦假期之間,省城飄起了皚皚白雪。雪勢雖然不大,但也給人們帶來了喜慶氣氛和豐收寓意。雪停之後,天地間薄薄地白了壹層,整座城市也平添了幾分古樸的韻味。
三天的愉快假期已經結束。天色未亮,環衛工人最先出現在冷清的街頭,他們清掃著道路上的積雪,拉開了各色人等新壹年工作的序幕。
在城市的某個角落裏,錢要彬剛剛從睡夢中醒來。他拿起枕邊的手表看了看,時間是淩晨五點十三分。現在起床似乎還有些早,他想再瞇壹小會兒。但合眼之後,腦子裏卻總是鬧騰騰的,已然找不回睡意。
在錢要彬的計劃表裏,今天本該是個榮耀的日子。可恨的是,這份榮耀現在卻被壹層可怕的死亡陰影深深籠罩。
錢要彬並不怕死,要說十多年的臥底生涯,哪壹天不是遊走在生死邊緣?在他看來,壹個男人要有所成就,就必須具備敢死敢拼的勁兒。為了事業,為了自己的雄心,即便是死也值得。正是受這般力量的支撐,錢要彬才能在常人無法想象的困境中堅守下去,終於熬到了今天的輝煌時刻。如果這時卻又莫名死在壹個網絡殺手的刀下,那就太可悲了。
錢要彬想不通自己的名字怎麽會上了那個家夥的“死刑通知單”。那個人殺了鄧驊,而自己則進壹步摧毀了龍宇集團,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們應該是同壹戰壕的戰友才對。從收到的“死刑通知單”來看,上面所列的罪名應該和自己制造的那起爆炸案有關。當時自己的目標是阿華,卻意外誤傷了另壹個女孩。可這兩個人難道又是什麽好人嗎?以懲罰罪惡為己任的Eumenides為何因此就將矛頭指向自己?
只是他想得通也好,想不通也好,“死刑通知單”既然發出,那名單上的人便註定要面對著極端的險境。錢要彬雖然對自己的實力充滿自信,但他也知道,對手同樣是壹個深不可測的可怕家夥。
即便是鄧驊這樣的人物也難逃Eumenides的毒手,自己在這場生死對決中又能有幾成的勝算呢?
每每想到這個問題,錢要彬便不由得暗生冷汗。不過在心驚之余,他也會寬慰自己:世事變幻,是無法壹概而論的,自己和鄧驊畢竟處在兩個截然不同的環境之中。
首先從運勢上來說,鄧驊遇害前雖然如日中天,但根據盛極而衰的生衍常理,那時已近強弩之末,氣運難以維續;而自己則剛剛跨上人生的第壹個臺階,前方道路寬廣,仕途不可限量,這正是展翅欲飛的時刻,勢頭強勁,不可阻擋。
再從周圍的環境來說,鄧驊生前樹敵太多,表面看起來風光,事實上強大的外壓已經將他逼到了無路可走的絕境,死於非命其實正是他無可逃避的歸宿,Eumeindes的行動可謂順應天意民心;而自己卻恰恰相反,現在領導賞識,媒體誇贊,民眾更是崇拜不已,壹切外因都向著利好的方面發展,在這樣的情況下,Eumenides想殺自己純屬逆勢而為,談何容易?
想到這裏,錢要彬覺得心胸開朗了許多。左右也睡不著了,他幹脆起身下床,走到臥室窗邊拉開了窗簾。
站在二樓向窗外看去,遠處的天際微微有些發白。昨晚的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放晴,那溫暖的日頭此刻應該正從地平線下慢慢往上爬吧?
積雪再冷,又怎能冰封住太陽的光輝?錢要彬覺得自己也正是壹輪初升的太陽!他已經在地下蟄伏了十壹年,現在要破土而出,誰也無法阻擋。
當年省城公安局到特種部隊要人的時候,錢要彬便意識到這對自己是個天大的機遇。如果能在“收割行動”中立下頭功,那必將是仕途上的壹次美妙開端。所以錢要彬毫不猶豫地接下了這個任務。他背負起違紀退伍的名聲,借機混跡於省城黑道。
錢要彬的黑道生涯很快風生水起,並且得到了阿華的信任。可“收割行動”卻因為鄧驊的勢力牽扯太大而難以開展。這時局裏領導有意將錢要彬召回,但錢要彬自己卻執意要繼續潛伏下去。
正如羅飛所料,錢要彬此時的目的已不局限於警方的任務,他開始有了更大的野心。自己能在黑道得勢,而背後又有警方的背景,為何不能像鄧驊那樣幹出壹番大事業?正是基於這樣的野心,錢要彬才能在孤獨和落寞中堅守十壹年——他在等待著屬於自己的機會。
鄧驊死後,這機會終於來了。
錢要彬遊說宋局長,將“收割行動”進行了深化和“改良”,而他自己則投入到高德森麾下,意欲將後者扶植成省城新壹任的黑道霸主。
在警方的新計劃中,高德森這樣的“霸主”其實只是壹個傀儡,而錢要彬就是操控傀儡的那根繩索。
錢要彬相信自己完全能夠控制高德森,他將取代鄧驊,在省城建立起屬於自己的龐大帝國。而和鄧驊相比,錢要彬身上卻又多了壹份警方背景。這意味著即便高德森出事,他也能夠華麗轉身,毫無風險地逃脫罪責。
這便是錢要彬設計好的如意算盤,只可惜這個算盤卻被羅飛在不知情之間插手打破了。不過錢要彬並沒有太過沮喪,因為他早壹步回歸警界也未必不是好事。只要“收割行動”的主旨能維續下去,下壹步還得選擇壹個新的傀儡,而這個傀儡又怎能逃脫自己的控制?
錢要彬遠眺窗外,仿佛看見初升的陽光正照射出他的美妙前程。當然,他也沒有忘記:要想踏上那條康莊大道,自己必須先闖過今天的兇險關口。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似乎也在提醒著他。同時有壹個聲音在門外呼喊著:“錢警官,請不要站在窗口。長時間暴露可能會有危險。”
錢要彬聽出那是刑警隊尹劍的聲音,於是他重新拉上窗簾,並且高聲應了句:“好嘞。”此刻屋前屋後雖然遍布了便衣特警,但在Eumenides的壓力下,無論怎麽小心都是不為過的。
錢要彬穿戴整齊,然後打開臥室門來到了客廳內。他看到除了尹劍之外,沙發上還坐著壹個神態威嚴的中年男子,那自然就是刑警隊隊長,也是這次護衛行動的總指揮——羅飛。
“辛苦了。”錢要彬客套地打了個招呼,“妳們壹夜沒睡嗎?”
羅飛站起身來說道:“從今天零點開始,妳隨時都處於生命危險中,所以我們壹分壹秒也不能懈怠。”
“我倒是睡得很香呢。”錢要彬笑呵呵地說道,同時又順帶送了個高帽給羅飛,“我知道羅隊長壹定會有完美的計劃,不但能保護我的安全,而且還會將那個殺手繩之以法!”
羅飛知道此人城府極深,就連阿華這等人物都深受其苦。所以對方雖然熱情吹捧,他只是不以為意地淡淡壹笑,道:“確實有計劃,但要到公判大會的時候才正式展開。”
錢要彬點點頭,表示理解。Eumenides本領再大,也不可能在警方的嚴密監控下入室殺人。他必須利用公判大會這樣壹個開放性的場合來下手,這也是他選擇今天作為執行日的原因所在吧。因此警方的詳細計劃也必然要圍繞公判大會的現場制訂和展開。
壹切的壹切,都將在那場大會上走出最終的結果!
與此同時,在城市的另壹個角落裏,年輕人正在作臨行前的準備。
距離公判大會正式開始還有很長時間,但他必須提前動身。因為此刻警方的力量壹定會集中在錢要彬的住所,而公判大會現場則相對空虛。他正可以乘虛而入,預先到達現場潛伏起來。
選擇警方大會的當天作為行刑日期,這的確是個大膽得近乎荒唐的舉動,而年輕人正是要用這樣大膽的舉動,逼迫警方不得不出手應對。
元旦假期的時候,年輕人將那張死刑通知單在網絡上進行了發布,迅速引起了輿論的震驚和關註。當街頭巷尾都在議論紛紛的時候,警方已無法取消既定的公判和表彰計劃,因為那樣做就意味著對殺手Eumenides的畏懼和退讓,高唱著慶功歌的警方將瞬間淪為輿論的笑柄。
所以警方必須迎難而上,與Eumenides展開壹場硬碰硬的交鋒。
年輕人也期待著這場交鋒,更準確地說,他是期待著自己和羅飛之間的了斷。
他曾經在對方手中折過壹次,通過自殘手指才勉強自保。但他並不服氣,他需要壹個更加公平的環境和對方壹較高下。就像是兩個頂尖的棋道高手,如果壹方在對決中曾因為後手而失了壹局,那他怎能甘心?所以,無論如何也要占先再決高下!
錢要彬的出現正給了年輕人最好的機會。而這個人物的過往背景使得兩人之間爭鬥甚至會更深壹步,上升到精神世界的層面。
最初是羅飛創造了Eumenides的角色,後來被袁誌邦所用,而年輕人又繼承了袁誌邦的衣缽。在以往的交鋒中,羅飛曾數次點化年輕人,希望將對方拉回光明的彼岸,但後者生父的死亡真相卻擊碎了羅飛的努力。年輕人終於堅定地踏上了老師指引的道路,徹底淪為徘徊於黑暗世界的罪惡制裁者。
年輕人對自己選擇的道路已再無疑慮,而現在,他更要用錢要彬作為工具,對羅飛恪守的信仰展開反戈壹擊!
毫無疑問,錢要彬在臥底期間的某些作為已經超出了法律的界限,而身為法律捍衛者的羅飛對此不僅無能為力,他自己還受到排擠,將被迫離開省城。這就給了Eumenides插手此事的最充分理由。如果後者用自己的手段制裁了錢要彬,那他對羅飛的勝利可謂具有雙重的意義:他不僅證明了自身的可怕實力,更證明了自己的堅持的道路才是懲治罪惡的終極方法。
年輕人和羅飛,他們都高舉著正義的旗號,但卻走上了兩條截然相反的道路。如今,他們為了各自的信仰和尊嚴,必須要展開壹場殘酷的爭鬥。
當然了,年輕人之所以選擇對錢要彬下手,另壹個重要的原因也不容忽視——為了那個女孩。
年輕人不願讓那女孩承受任何風險,同時,他也願意用壹種贖罪的心態幫那女孩去做任何事情。
他在網絡上公布那份死刑通知單其實就是為了讓那女孩看到。以前他也幫助過女孩,可都是以另外壹個身份出現;而這壹次,他要以Eumenides的身份出手,他要讓對方感覺到自己所執行的正義。
年輕人也不知道這麽做到底能有多大意義。即使他成功了,女孩對他的仇恨便能消退幾分嗎?他不敢奢望。只要女孩以後想起Eumenides的時候,除了仇恨,還能多壹分別樣的感覺,那他就非常滿足了。這也是他離別前的唯壹心願。
正如慕劍雲猜測的那樣,年輕人已經下定了離別的決心。在徹查了自己的身世之謎,並且斬斷了俗世情感之後,這座城市對他來說已無任何留戀的必要。而他在這裏又太出名了,通緝他的畫像甚至貼遍了大街小巷,繼續留下來不僅危險,也不利於他執行Eumenides的使命。
他可以換壹個地方,然後再蟄伏壹段時間。他何必著急呢?這個世界,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缺乏罪惡。Eumenides也永遠不會缺少用武之地。
除掉錢要彬,這是他臨行前最後的任務,也是他必須處理的最後壹絲牽掛,這牽掛壹部分出自羅飛,另壹部分則出自那個女孩。
年輕人出發了。他必須趕在天色將亮未亮的時候行動,這時候街面上已經有了早起的行人,他的行蹤不會顯得突兀。而昏暗的天色則可以掩護他做很多事情。
他要感謝前兩天的飄雪。寒冷的天氣使他出門時可以用衣帽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同時,他粘上了灰白的眉發,在臉上塗抹出色斑和皺紋,當他走出樓梯口的時候,無論是形容還是儀態,都像極了壹個步入人生暮年的老人。
中午十壹點四十二分,省城看守所。
阿華被帶進提審室,出現在他面前的並不是提審警官,而是壹桌豐盛的飯菜。碗筷已經擺好,桌邊甚至還放上了壹包香煙。
“吃吧。這是我們田所長特意為妳準備的。”管教把阿華押到桌前坐好,然後指著那些飯菜說道。
阿華“嘿”地壹笑,自嘲道:“今天怎麽有這個待遇,難道要槍決了嗎?”話雖這麽說,他臉上卻是壹副無所謂的神情,只把戴著銬子的雙手舉了舉,示意對方:這樣要我怎麽吃飯?
管教有些猶豫,不知是否要給對方打開銬子。正在這時,壹名男子從屋外走進來,邊走邊道:“打開吧,這頓飯讓他好好享受壹下。”
管教得到命令,便依言把阿華的手銬打開。反正審訊椅前面還鎖著木封,料對方也逃脫不得。
阿華認得進來的那個人,正是看守所的田所長。他淡淡地道了句:“謝了。”此外便不多言,只拿起碗筷,壹頓風卷殘雲,不多時就將滿桌飯菜消滅幹凈,吃得是酣暢淋漓,香甜不已。
“真是好胃口。”田所長挺著發福的身體,坐在阿華對面說道。言語竟似有些羨慕。
阿華愜意地伸了個懶腰,說:“在這裏好啊,不用操心,也不用勞碌,胃口當然就好——要是能來點酒就更好了。”
田所長搖著手說:“煙妳盡管抽,酒可不能喝。”
阿華便點起壹根煙挑在嘴上,道:“我知道,妳是怕我喝多了鬧事。”
“哦?”田所長笑了,“妳倒是個明白人。”
阿華把香煙含在嘴裏,深深地吸了兩口,然後把話進壹步點透說道:“田所長,我在貴地這麽多天,管教們也沒太為難我,今天還有這壹桌好飯,妳的意思也盡到了——妳放心吧,今天晚上的公判大會,我不會給妳添亂子的。”
“好,痛快。”田所長壹挑大拇指贊道,“我相信妳阿華是個言出必行的人。”
“多大點兒事?”阿華輕輕地彈了彈煙灰,“不就是個死刑嗎?我早都知道了,今天過去,也就是走走過場,當個擺設。”
聽阿華這麽壹說,田所長倒又躊躇起來,他又沈吟著說道:“我知道妳不怕死,不過今天大會還有壹個主題:要對‘豹頭’進行表彰。”
阿華聽明白了,原來對方擔心的是這個。這也的確是個值得擔心的理由,“豹頭”和阿華已勢如水火,雙方出現在同壹個會場,壹個被判死刑,壹個卻榮譽加身,以阿華的性格脾氣,難免要在現場攪出些動靜來。到時候雖然有武警壓陣,但阿華總能痛罵幾句吧?到時候折了現場氣氛就不好看了。
好在阿華立刻又給對方吃了顆定心丸。“這個妳也不用擔心,我不會有什麽過激言行的。”他吐出壹個煙圈,片刻之後又詭異地壹笑,道,“我和壹個死人計較什麽?”
“死人?”田所長目光壹凜,不太明白對方所指。
“那個網絡殺手,Eumenides,他不是已經給‘豹頭’下了單子嗎?”阿華探著身體,挑逗似的用眼神勾著對方,“我在號子裏都知道了,妳不會還沒聽說吧?”
田所長被阿華帶入了氣氛中,他不由自主地瞇起眼睛,反問道:“妳以為那個殺手能夠成功?”
“我希望如此。”阿華先是攤了攤手,然後又略帶神秘地說,“而且我相信他壹定會在公判大會的時候下手,所以我們就睜大眼睛,等著看壹場好戲吧!”言罷,他悠悠然地吐出壹串煙圈,那煙霧氤氤繚繞,令兩人互視中的臉龐都變得扭曲起來……
十六點四十壹分。
某小區單身公寓內。
壹名女子端坐在臥室床頭梳妝臺前,她面向著鑲嵌在臺板上圓鏡,正在精心打理自己的頭發。
若只看這女子的背影身形,那必是壹個窈窕動人的絕色佳人。只可惜鏡子從不說謊,此刻在那鏡面中映射出的,卻是壹張如鬼魅般可怕的面龐。
這女子正是在煤氣爆炸事件中幸存的明明。自從容貌毀損之後,她還是第壹次如此認真地坐在梳妝臺前。
多半年前爆炸引起的大火不僅燒光了她的頭發,也燒壞了她的頭皮,後來她為了和鄭佳壹塊兒登臺演出,專門配備了壹頂假發。那假發通常都是長發飄飄,垂在肩後,用來遮擋她頸肩部位的燒痕和傷疤,可今天她卻特意將這壹襲長發卷了起來,在腦後綰成了壹個發髻。
發髻綰好之後,她對著鏡子左右搖頭看了看,似乎尚覺滿意。隨即她拉開身前的抽屜,伸進壹只手去,從抽屜裏輕輕夾出了壹根發簪。
那發簪閃耀著灰白色的金屬光澤,質地堅硬,似乎是用精鋼打制。而它的款式則很簡潔,細細長長,壹頭尖銳,壹頭渾圓,此外並未有更多的修飾。
明明將發簪拿在手裏仔細端詳,似乎在檢查著什麽。而那發簪普普通通的,又能有什麽異樣?片刻後,她像是看不出什麽毛病,這才又擡手,將那根發簪慢慢地插入了腦後的發髻中。
頭發打理好了,明明的梳妝也就大功告成。她開始起身穿戴,看樣子是準備出門。她穿了壹件長長的羽絨服,然後又圍上圍巾,戴上帽子、口罩,這樣她的全部身體都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壹雙水靈靈的大眼睛。
她看了看表,約定的時間快要到了。於是她走出公寓,壹路來到了小區前的路口。她在那裏等待了壹會兒,直到壹輛出租車停靠在她的面前。
“明明,上車吧。”壹個女孩從車後座探出頭招呼,正是和明明相約會合的鄭佳。明明便點點頭,從另壹側開門上車,坐在了鄭佳身旁。這時她發現,車內原來並不只有她們兩個乘客,在後排坐椅的中間還臥著壹只機靈可愛的小狗。
“牛牛。”明明叫了聲狗狗的名字,同時伸手去摸它的腦袋。牛牛則熱情撩起舌頭,在對方的手心裏熱乎乎地舔了壹圈。
在逗弄牛牛的同時,明明又略帶詫異地問鄭佳:“妳今天怎麽把它帶上了?”牛牛身為壹只導盲犬,曾經和鄭佳形影不離。不過鄭佳視力恢復之後就很少帶牛牛壹同出門了,不知今天為何破例?要知道,她們即將出席的是壹個相對特別的場合,帶著壹只小狗恐怕不太方便呢。
鄭佳並沒有回答對方,她只是看著那小狗,輕輕地似在自語:“牛牛啊牛牛,我訓練了妳那麽久,今天可要看妳的表現了。”
在兩個女孩對話的過程中,司機已經發動好汽車,他略轉過頭來問了句:“接下來去哪裏?”
女孩們異口同聲地地答道:“人民大禮堂。”
司機“哦”了壹聲,得出結論:“妳們是要去看公判大會啊。”
這次兩個女孩卻都沒有說話,她們各自沈默著,心中似乎都藏有些許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