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好自為之
死亡通知單 by 周浩暉
2018-9-25 18:41
女孩微微張了張嘴,有些出乎意料的樣子。
“我們……”阿華費力地解釋著,“嗯,我們只是有壹個交易。”
“交易?”女孩皺起眉頭,越發困惑了。
“就是我幫他完成壹件事情,他也幫我完成壹件事情。”
“哦?”女孩略略側過臉龐,“那他幫妳完成的那件事情很難嗎?”
“那件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女孩露出笑容,似乎頗感欣慰。阿華心中壹動,猜到了女孩所想。
那個人用壹件非常重要的事來交換對自己的托付,說明自己在那個人心中也是同樣重要吧?
從演奏區通往後臺的路並不長,兩人很快就走進了壹間小屋中。
“這是我的休息室。”女孩介紹道,“請坐在墻邊的沙發上吧。”
小屋不大,靠墻的地方放著壹只單人沙發,對面則是壹套梳妝臺,應該是女孩表演前化妝的地方。牛牛正趴在梳妝臺下面等待著主人,此刻便興高采烈地站起來,尾巴搖個不停。
阿華在沙發上坐好,女孩則摸索著坐到梳妝椅上,然後她把小提琴從箱子裏拿出來,坐好了演奏的姿勢。
“妳想聽什麽曲子?”女孩問了壹句。
因為對音樂並不了解,阿華只能無奈地答道:“我也不知道。”
女孩想了壹會兒,說:“那我給妳拉壹首《沈思》吧,這也是他很喜歡的壹首曲子。”
“他懂音樂嗎?”阿華似乎想和那個人比較些什麽。
“他很有天賦。”女孩說完這句話便屏住了呼吸,片刻後,她的右手輕輕壹劃,悠沈的樂曲聲從琴弦下流淌出來。
阿華再次陷入那種被海水包圍的感覺中,平靜而又浩瀚的海水,帶著舒適的暖意。他在海水中懶懶地睜開眼睛,看著那個女孩。
因為知道女孩看不見自己,所以阿華的目光可以無所顧忌地直盯在對方的臉龐上。
那是壹張近乎完美的臉龐,潔白秀美,而緊閉著的雙目則掩蓋住了這臉龐上唯壹的缺陷。
如果那女孩再擁有壹雙明亮的眼睛,該是壹幅多麽絕倫的美景?阿華忍不住開始幻想對方睜開雙眼之後的明眸善睞的樣子,可他自己的視線卻在這個過程中漸漸模糊起來……
於是他的整個人也變得恍恍惚惚的,壓在心頭的很多東西也隨著意識壹同消散,最後竟進入了壹種完全虛無的境界。這樣的情形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感覺有壹種奇怪的力量要把自己往海水深處拖拽時,他才猛地警醒過來。
“啊!”阿華情不自禁地驚叫了壹聲。
“妳醒了?”女孩輕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阿華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是睡著了。他努力凝起散亂的眼神,看清楚拖拽自己的原來是牛牛:這個小家夥正咬著褲管和他較勁,像是要把他從沙發上拉下來。
阿華模仿女孩的動作,伸手想去摸摸牛牛的腦袋。牛牛卻不領情,壹扭身子向著主人那邊跑去了。
“不好意思……”阿華尷尬地笑了笑,“我睡了多久?”
“有半個多小時吧。”
阿華深感丟人:“我這樣的聽眾……真是差勁。”
女孩卻對阿華說道:“不,妳是壹個合格的聽眾,完全和音樂融在了壹起。本來妳的心很亂,聽到音樂後便沈靜下來,呼吸也越來越均勻。於是我又換了壹首安眠曲,因為我感覺到妳很疲憊,妳需要睡壹會兒。”
原來是這樣……阿華欣慰地松了口氣,然後他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我該走了——我已經耽擱了妳不少時間。”
“耽擱倒談不上,不過我也不留妳了。”女孩用蒼白的目光看著阿華,淡然說道,“因為再漫長的停留,終究也得有離別的時刻。”
城裏水鄉小區位於省城北郊,壹條小河從小區的中心部位穿過,使得樓盤開發商有了炒作“水景豪宅”這個概念的資本。五年前,阿華在這裏買了壹套小戶型的單身公寓,不過他卻很少住在這裏。
鄧驊遇刺之前,阿華幾乎和他形影不離。所以他早就習慣了在外漂泊不定的生活,那套小公寓似乎只是他用來堆放私人雜物的地點。
不過今天晚上,他必須要回到這個小屋過夜了。
阿華出現在小屋門口的時候已經臨近午夜,他翻遍了全身卻找不到屋門的鑰匙,這時他才想起來,自己早在上午就把鑰匙交給了那個叫做明明的女孩。
阿華只好按響了門鈴——他在自己家門口,現在卻像是個來訪的客人。
好在明明很快就過來打開了屋門,然後阿華便傻傻地楞在了門外。
他幾乎要懷疑自己真的是個客人了,因為他眼前看到的景象實在不像是自己的那個“家”。
他的“家”應該是個淩亂不堪的小屋,臟衣服隨處堆掛,地板上落滿灰塵。可是現在卻整潔得像名門秀女的閨房。
阿華知道這翻天覆地的變化只有壹種可能性,他驚訝地把目光移轉過來,盯住了眼前的那個女孩。
“怎麽樣?大吃壹驚吧?”明明清脆地笑著,得意非凡。
阿華輕輕地“啊”了壹聲,他走進屋子,在關門的同時問道:“妳是在報答我嗎?”
“不。”明明伸手指點著阿華的鼻子,壹本正經地回答說,“是妳的屋子實在太亂了,亂到任何壹個女孩都沒辦法忍受的程度。”
除了鄧驊之外,很少有人敢用手指著阿華的鼻子。當然以前也曾有不知輕重的家夥嘗試過,他們通常會遭遇手腕骨折的下場。
可這次阿華卻忍受了對方的教訓,他甚至還縮了縮脖子,好像真的犯了錯誤似的。然後他又註意到了另外壹些事情。
“妳穿著誰的衣服?”他瞪眼看著明明,後者嬌小的身軀上穿了壹件碩大的大襯衣,襯衣下擺已經到了膝蓋的位置,幾乎像是件連體短裙。
“從衣櫃裏翻出來的。”明明攤著手說道,“我洗完澡沒別的衣服換。不過妳也不吃虧啊,我把妳攢了幾個月的臟衣服都給洗了。”
白色的襯衣下,明明玲瓏有致的身段散發出魅惑的光芒。而她的下身似乎只穿了壹件內褲,露出纖長白皙的雙腿。
阿華感到壹股欲望在自己的小腹下方燃燒起來,這是任何壹個男人都無法抗拒的欲望,尤其當他們遭遇到外界各種壓力的時候,就更需要通過這種欲望來宣泄被壓抑的情緒。
阿華壹把將明明拽到了自己胸前,而女孩猝不及防,她先是“嚶”地驚叫了壹聲,隨後她意識到了什麽,便瞪大眼睛看著阿華,呼吸變得沈重而急促。
阿華的手掌在明明的臉龐上撫過,同時他說了句:“妳的眼睛真大。”
“漂亮嗎?”明明居然露出了羞澀的表情。
阿華無聲地點點頭,他看著那雙漆黑的大眼睛,心神壹陣蕩漾……
經過壹天的休養,杭文治的身體已無大礙。在監區醫院享用了壹頓營養晚餐之後,他被送回了424監室。
四監區的中隊長張海峰親自執行了這次押送,到達監室之後,他讓手下先把杭文治和杜明強留在門外,自己壹個人踱到了監室裏。
平哥等人立刻齊刷刷地站了起來,畢恭畢敬地喊道:“管教好!”
張海峰掃視著那幾個家夥,暴喝壹聲:“好?好個屁!”
平哥等人感覺到空氣中的壓力,壹個個噤若寒蟬。小順更是深深低下了頭,連正眼都不敢再擡壹下。
“三更半夜被電話叫醒,連覺都睡不了,還怎麽個好法?!”張海峰又向前走了兩步,扯著嗓門咆哮道,唾沫星子都快要濺到平哥等人的臉上。
張海峰聲音雖然大,但他只是在強調覺沒有睡好,言辭中並未涉及關鍵的要害,這讓平哥品出了壹些意味。後者便把眼睛微微壹瞇,斟酌著湊上話兒:“張頭,那個新收頭天晚上就自殺,這誰能想到呢?不光您沒睡好,咱們兄弟幾個也是累了壹夜啊,現在這麽站著,虛得腿肚子都打漂呢。”
“妳們也知道累?”張海峰斜眼睥睨著平哥,收起嗓門冷語威嚇,“知道累就少給我折騰!”
“我們哪敢折騰?以後哥幾個輪流值班,壹定把那個新收照看好。”平哥順坡下驢,積極表明了態度,黑子等人也趕緊跟著點頭附和。
“這可是妳說的,那我就把人交給妳負責,如果以後再出什麽狀況,我唯妳是問!”張海峰逼視著平哥,陰沈沈地說道。
平哥倒也鎮靜,泰然壹笑說:“您就放心吧。我保證他連壹根汗毛都少不了。”
張海峰對這樣的回答似乎很滿意,他緊繃著的面皮慢慢地松弛下來,竟似露出了些許的笑意。平哥等人的神經便也跟著放松了,但就在這當兒,張海峰卻又忽然瞪起眼睛,壓低了聲音呵斥道:“妳們幾個都給我聽好了!這次的事情我都給妳們記在賬上,以後有收拾的時候!別以為妳們誰都不開口,我就只能裝瞎作啞!”
這幾句話說得擲地有聲,其中的含義也清晰得很:這次因為沒人出來說明真相,自己沒理由下狠手,但這筆賬卻是要記下了。以後壹旦被抓出碴兒,那就得新賬舊賬壹起算個明白!
平哥仍然在賠著笑,但笑容卻已經僵硬了很多。迎著對方犀利的目光,他只覺得臉上熱辣辣的,像被針刺著壹般銳痛難耐。
張海峰就這樣瞪著對方,直到平哥終於忍受不了低下頭去,他這才“哼”了壹聲,轉身離開了監室。
平哥等人眼看著他的背影消失,這才敢長出了壹口氣,如釋重負。
而在門口等待的杜明強卻是另外壹副愉快的心情。他豎起耳朵聽到了屋內的那番對話,知道杭文治的安全狀況今後將大大改善,至少那幾個家夥在壹段時期內是不敢再折磨他了。
“還不趕緊謝謝管教。”眼見張海峰已經來到了他們身邊,杭文治卻還木楞楞地傻站著,杜明強忍不住輕聲提醒了對方壹句。
杭文治翻然蘇醒,向著張海峰壹鞠躬,說了聲:“謝謝管教關照。”倉促之間動作僵硬滑稽,像是影視劇中被刻意醜化過的日本鬼子。
“行了行了。”張海峰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妳們也給我好自為之吧。”
雖然說的是“妳們”,但張海峰說話時目光卻只盯著杜明強壹人。後者則嘿嘿壹笑,壹副若無其事的懶散勁兒。
張海峰不再答理他們,只對自己的下屬吩咐了壹句:“押進去。”說完便邁著方步離開。留下來的管教把杭文治和杜明強送進監室,隨後也落鎖離去。
“哎呀,又可以睡覺啰。”壹進屋杜明強先伸了個懶腰,然後便扶著床往自己的上鋪爬去。
黑子不屑地撇出壹句:“真他媽的豬。”
平哥卻對杜明強視而不見,只是對著杭文治說道:“嘿,妳今天可爽了吧?又是睡軟床又是吃小竈的。我們哥幾個可就慘了,在這號房裏提心吊膽地憋了壹天。”
聽到這樣揶揄的話語,杭文治心中憤恨交加。不過白天杜明強已反復叮囑過他,回監室之後壹定要克制忍耐,否則吃虧的終究還是自己。所以他只是咬著嘴唇回視著對方,並不言語。
因為丟了眼鏡,杭文治現在看遠處的東西時不得不把眼睛瞇成壹條縫,目光也因此顯得蒙眬而迷離。小順看著他這副模樣,便壞笑著譏諷道:“嘿,眼鏡蛇變成瞎家雀了。”
“這小子梗是梗點,嘴門子把得倒還嚴實。”阿山算是幫杭文治說了句好話。
平哥也點點頭,擡手沖著杭文治指點著說道:“算妳小子聰明。妳知道不?這號子裏頭最大的忌諱就是在管教面前告密!妳如果敢瞎說,那兄弟們吃的苦以後都得加倍算在妳頭上!”這番話透著狠勁,明面上是在誇對方,實地裏卻是不折不扣的恐嚇和威脅。
杭文治楞了片刻,像是要找些詞兒回敬對方,但終究還是什麽也沒有說。然後他坐到了自己的床鋪上,仰起頭看著天花板,茫然不知在想些什麽。
或許是張海峰之前的警告起了效果,平哥等人倒也沒有繼續為難他,他們湊在壹塊玩了會兒牌,等到熄燈之後便各自洗漱睡了。
這壹夜無話,到了次日早晨六點,監舍裏的燈亮了起來,同時鈴聲大作。各監舍的犯人們從夢中被喚醒,壹邊抱怨著還沒睡夠,壹邊爭先恐後地起床往衛生間趕去。424監室裏要數小順的動作最為麻利,他第壹個跳下床幫平哥打好了洗漱用水,又擠好牙膏送到了對方床前,然後自己排在黑子和阿山身後等著洗漱。杭文治不願和那幾個家夥湊在壹塊,就在床上多待了壹會兒。和他同樣不著急的還有杜明強,不過後者主要的目的是想多睡壹會兒,監區內已經喧囂壹片了,他卻還在悠然自得地打著呼嚕。
大概二十分鐘後,有管教人員來到監區,挨個監室地打開牢門,同時拿著犯人名單點名核查人數。杜明強這才下了床,和杭文治壹起擠在水池邊草草地洗了兩把。
今天是工作日,整個監區四百多號重刑犯在點名之後全都來到樓下大廳集合。到了六點三十分,六個管教人員押送著這些犯人來到監區食堂集體用餐。
早餐的時間很短暫,六點五十分,犯人們離開食堂,被監送到不遠處的壹幢兩層小樓,這裏就是四中隊的工作區了,犯人們每周有五天的時間要在這幢小樓內進行勞動改造。
四百多號人被分到了六個大廠房中,每人壹個小桌作為工作臺,七點鐘的時候,壹天的勞作正式開始。
昨天在醫院休息的時候,杭文治已經聽杜明強介紹了有關勞動改造的相關情況:
同壹個廠房的勞作人員被編為同壹個班組,配備壹個管教監督勞作。同時還會有壹個犯人作為班長協助管教的工作,這個“美差”通常都是由通了門路的關系戶霸占著。在班組之下,又按照宿舍關系分成若幹個小隊,每天的勞動任務被平均分配到各個小隊的頭上。而在同壹個小隊中,勞動任務再細化到個人的配額時,則完全是由“小隊長”來說了算。
杭文治所在班組的帶班管教姓黃,是個五十來歲的瘦幹男子,平時不愛說話,壹般不會主動給犯人找碴兒,但據說壹旦脾氣上來了也非同小可。協管“班長”是個經濟犯,以前據說某個銀行的小領導,四十多歲,長得白白胖胖的,其他犯人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做“大饅頭”。仗著自己在外面有點門路,加上以前當領導當慣了,大饅頭還真把自己這個“班長”當盤菜,動不動對別人吆五喝六的。不過大家都不太看得起他,若不是礙著管教的面子,他這只“饅頭”恐怕要三天兩頭就被揍得發酵壹回。
在犯人中真正有實權、有地位的還是各個宿舍的“小隊長”,那些人壹個個都是能服眾的“大哥”級狠角色。杭文治原本猜想424監舍的隊長壹定是平哥了,可到了勞動現場之後卻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杜明強,這個新收就交給妳帶著吧,今天妳們倆的任務是兩百個,有問題嗎?”待眾人坐定之後,站出來發號施令的人是黑子。他的語氣硬邦邦的,根本沒留出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
杜明強無奈地苦笑著,應了聲:“沒問題。”杭文治則是壹副釋然的表情,能和杜明強分在壹組,對他來說應該是非常理想的結果了。
黑子又繼續分派道:“小順,妳年輕,手腳麻利,也拿壹百的任務吧,阿山,妳八十個,剩下的我和平哥分著。”
小順利落地“哎”了壹聲,好像很積極的樣子。阿山則什麽也沒說,只管自己壹個人忙活去了。
“趕緊動手吧。”杜明強拉了把懵懵懂懂的杭文治,“完不成任務的話,晚飯都吃不上呢。”
杭文治有些摸不著底細:“兩百個很難完成嗎?”
杜明強撇撇嘴道:“每個小隊每天的定額是四百五十個,咱們兩個人就占了將近壹半。妳還是個啥也不懂的新手,妳說難不難?”
杭文治眨了眨眼睛,很快算清了這筆賬。壹共四百五十的任務,自己、杜明強、小順每人壹百,阿山八十,敢情黑子和平哥加壹塊才承擔七十,這也太不公平了吧?想到這裏,他忍不住要轉頭向那兩個“閑漢”白上壹眼。
杜明強這時已經把自己的凳子搬到了杭文治桌邊,見到後者憤憤不平的表情,他“嘿”了壹聲說道:“妳不用看他們——平哥肯定不會自己動手的,黑子是他的親信,能承擔七十的任務已經不錯了。”
果然,平哥只是抄著手,根本沒有要幹活的意思。原來“隊長”黑子只是他的管理工具,在這個監舍裏仍然是平哥獨享著至高無上的尊貴地位。
“他們這樣欺詐同舍,難道管教不知道嗎?”杭文治壓低聲音抱怨道。
“管教知道也不會過問的,他們也需要這樣的人。”
杭文治挑起眉頭看著杜明強,好像不明白對方的意思,後者只好又繼續解釋說:“像平哥這樣的角色能夠鎮得住同監舍的其他犯人,管教就利用這種人對犯人們進行管理,同時也會默認他們的壹些特權。這裏和外面的世界不壹樣,什麽公平、道理是行不通的,這裏就是壹個弱肉強食的社會,有它自身的運行規則。”
杭文治點點頭,他也不是笨人,對方只需略略壹點,他便能想通其中的玄機:這裏的犯人哪個不是刁蠻難纏的主?只有以暴控暴,讓平哥這樣的人發揮出管理作用,才能形成壹種相對穩定的局面。如果搞什麽民主、公平,那肯定得亂套不可。
“別瞎琢磨了,趕緊幹活吧。”杜明強再壹次提醒杭文治。同時他把自己的勞動用具也搬到了這張桌子上,有壹大沓硬紙、壹卷編織繩、壹支鉛筆,壹個卷筆刀、壹把木尺、壹把剪刀和壹瓶膠水。
監獄裏的勞動項目並不確定,壹般取決於外聯的管教能接來什麽樣的活。最近壹段時間四監區的勞動任務是制作硬紙袋,就是很多商場裏的購物專櫃會免費贈送的那種盛裝小件的手提袋子。
杜明強自己先制作了壹個紙袋,借此給杭文治講解了整個制作的過程:先按照特定的尺寸要求用鉛筆在硬紙上畫好制作線,然後用剪刀剪開,折好並用膠水粘起來。
接下來就要到打孔機那裏去打壹個金屬環孔,打孔機每個車間配備壹臺,由專門的技術犯人操作運行。
打完孔之後,在孔眼中穿上編織繩作為手提裝置,這樣壹個硬紙袋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完成這樣壹系列的工作,壹個熟練的犯人需要五六分鐘的時間,手腳笨拙壹點的則要七八分鐘甚至更長。
“妳試試吧。”作完示範之後,杜明強沖杭文治努了努嘴。他自己則擡頭看著墻上的掛鐘,準備給對方計時。
杭文治拿起發給自己的那支新鉛筆,塞到卷筆刀裏轉了十來圈,然後左手抓過木尺就在紙板上比量起來。他的落尺極準,幾乎不用調整右手的鉛筆就直接畫了上去,動作嫻熟無比。
“嗯?”杜明強壹見這副架勢禁不住驚訝得瞪大了眼睛,“妳以前幹過這活?”
“我是搞設計的啊,整天都畫工程圖,畫這個還不是小菜壹碟?”杭文治說話間動作不停,很快就在紙板上把基準線畫了個清清楚楚,然後他很瀟灑地把鉛筆叼在嘴裏,又換上剪刀開始裁剪。
“對了對了,我倒忘了妳原來的行當。”杜明強拍著自己的腦門說道,同時心中頗為欣喜。要知道這制作紙袋最重要的步驟就是畫基準線,杭文治視這個環節為拿手小菜,那無疑將極大地提高他的工作效率。
果然,壹個紙袋做完,杭文治只用了五分鐘半的時間,這對第壹次上手的新人來說可稱是個了不起的成績。杜明強咧開嘴,神情大悅:“行了行了,本來我還發愁會被妳拖了後腿,現在看來,嘿嘿,妳比我做得還快呢!”
杭文治也笑了起來。自從他進入監獄之後,這還是第壹次露出如此由衷的笑容。能得到杜明強的贊賞似乎令他非常高興,或許是因為對方幫過他壹次,而自己總算找到了某種能夠回報的方式吧。
“得了,我不跟妳廢話了,咱們都抓緊幹活吧。”杜明強起身準備回自己的座位,在收拾東西的時候後他又叮囑道,“這些工具妳可得保管好了,丟失工具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杭文治點點頭:“妳放心吧,我這個人不是馬大哈。”
杜明強繼續說道:“尤其是鉛筆,絕對不能丟了,最後不能用的鉛筆頭都得交回去。”
“鉛筆頭還得交回去?”杭文治咂著舌頭,“這也太摳了吧?”
“不是摳不摳的問題,是為了安全。”杜明強鄭重其事地說道,“這裏到處都是亡命之徒,壹個小鉛筆頭都能成為傷人的兇器!”
“哦。”杭文治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當鉛筆削尖了之後確實是可以傷人呢,而在這樣的敏感區域,對這種危險物品的管制壹定要非常嚴格才行。他回想起監舍裏配發的牙刷都是短短的手柄,柄頭圓溜溜的,想必也是出於安全的考慮吧。
不僅如此,現在用到的其他工具,不管是木尺、剪刀還是卷筆刀,也全都作了特殊的防範措施:木尺的兩頭是圓鈍的弧形;剪刀套著圓溜溜的塑料殼,像是兒童玩具壹樣,其刃口的銳利度也僅能用來剪紙而已;卷筆刀則是壹個徹底的兒童玩具,工作部件被隱藏在壹個陶瓷做成的玩偶中,鉛筆要從玩偶的嘴裏塞進起卷刨,而筆花則暫存在玩偶的大肚皮中。除非妳把玩偶砸碎,否則根本無法接觸到內部的刀刃。
如此看來,這些犯人們唯壹能接觸到的危險器具還就是手中的鉛筆了,對此進行苛刻的管理倒也並不為過。
杜明強看到杭文治的表情變化,知道對方對此已經有了足夠的重視,他這才放心離去。此後各人便自埋頭忙於自己的工作,無須多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