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網絡交鋒

　　中午十壹點二十三分。
　　省城刑警大隊會議室內。
　　新任專案組成員悉數在座，此外還多了壹個胖胖的中年人。此人愁容滿面，但目光中卻又透出堅毅不撓的神色。
　　羅飛向大家介紹了這個新面孔：黃傑遠，曾任省城刑警隊副大隊長。十年前因故離開警界，後從商，現在是“黑魔力酒吧”的老板。
　　十年前黃傑遠亦不過三十三四歲的年紀，便已擔任省城刑警隊副隊長，他的職業素質可見壹斑。眾人對這個胖男人都產生了壹些敬意，不過對於此人他們更感興趣的，還是他十八年前的身份。
　　十八前年，在致Eumenides生父死亡的“壹·三零”劫持人質案中，黃傑遠正是辦案負責人丁科的副手，正是由於這個原因，這個早已脫離警界的前輩此刻才又被卷入到“四·壹八專案組”中。
　　他甚至承擔著比其他組員更大的壓力。因為他的獨生子黃德陽極可能已落在Eumenides的手中。
　　黃德陽今年十四歲，在省城三中讀初二。今天恰巧是學校開運動會。他的同學證實，黃德陽在九點多鐘的時候離開體育場去買飲料，此後便未見他的蹤影。而壹個多小時以後，羅飛等人在萊茵苑的伏擊失敗，Eumenides托人送來了黃德陽隨身佩戴的玉觀音掛件，同時附著壹張寫有時間、地點的字條。
　　“下午兩點，博世界網城。”
　　聽羅飛通報完這些最新的案情，曾日華看看黃傑遠，又瞅瞅羅飛，自嘲地搖搖頭：“原來妳們早就聯系上了，我還蒙在鼓裏呢。”
　　“這是基於保密的考慮。”羅飛帶著歉意解釋道，“倒不是不相信妳們，只是Eumenides實在過於狡猾，任何形式的防範都是有必要的。”
　　“保密可以有其他的方式。羅隊長這麽做，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基於妳潛意識裏過於強大的控制欲吧。”說話的是慕劍雲，她也在看著羅飛，而她目光中的情緒則頗為復雜。
　　羅飛用拳頭蹭了蹭鼻尖，沒有開口。壹旁的曾日華卻來了勁，把身體湊向慕劍雲追問道：“控制欲？控制什麽？控制我們嗎？”
　　“控制壹切，不希望有任何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握之外。可妳現在是專案組的組長，妳必須學會信任別人，這是妳的責任。”慕劍雲加重了語氣，既像是在勸慰，又帶著兩三分的警戒。
　　“也許妳說得對……”羅飛輕嘆壹聲，“至少我該安排好對老黃全家的保護措施，這樣就不會有現在的被動局面了。”
　　“不……”黃傑遠卻搖了搖頭，“並不是這樣的。保密是對的，只是我們的保密工作做得還不夠好，我的家人才會陷入到危險中。”
　　眾人轉頭看向這個胖男人，而後者又繼續解釋說：“Eumenides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就壹定會向我追詢‘壹·三零’案件的細節。如果他沒有發現警方也查到了我這裏，他就不會那麽緊張，他會用溫和的方式以期獲得最真實的信息，這就是他今天早晨冒充檔案管理員給我打電話的用意；反過來，當他發現我和警方有了接觸，他就知道不可能再用溫和的方式從我這裏騙走信息，所以他才會擄走我的兒子，想用某些極端的方式逼我就範。”
　　這番分析倒是合情合理。尹劍琢磨了壹會，忽然有所發現似的說道：“Eumenides給老黃打電話是八點半左右；九點多鐘的時候，他擄走了黃德陽；可是直到近十壹點，他才與羅隊交手——這是不是意味著，Eumenides事實上在通完電話之後就已經看出了破綻？”
　　“是的。”黃傑遠長長地籲了壹口氣，愁眉把眼睛擠成了壹條縫，“唉，只是我現在也沒想明白，那破綻究竟在哪裏？我和羅隊之間的聯系如此隱秘——我給羅隊打電話的時候，甚至都沒敢用自己的手機。”
　　這也正是令羅飛郁悶的問題：Eumenides在九點多就開始進行第二手的行動，他是從哪裏嗅到了警方的氣息？而後來萊茵苑的那壹戰，其實只是他對警方行動的確證和嘲弄吧？
　　不過現在沒有太多時間去考慮這些。離Eumenides的約定已只剩三個多小時，他們必須盡快制定出相應的作戰方案。作為專案組長，羅飛適時拋出了正題：“別的先不說了——大家對下壹步的行動有什麽見解？”
　　壹句話將眾人都帶入了沈思，面對強大的敵人，誰也不願貿然發表意見。片刻之後，才聽慕劍雲沈吟著說道：“要確定自己該做什麽，首先得知道對方想做什麽。”
　　“不錯。”羅飛贊同地點著頭，“Eumenides雖然只留下壹個時間和壹個地點，但我們不妨站在他的角度假設壹下：面對當前的局面，他會怎麽做？”
　　“這個倒並不難想。”曾日華立刻晃了晃腦袋，然後吐出兩個字來，“網絡。”
　　羅飛把目光凝在他身上，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假設我是Eumenides，我必須去追詢生父死亡的真相。現在唯壹的線索在妳身上——”曾日華指了指黃傑遠，“可是妳已經被警方盯住。我該怎麽辦？這可比殺人更加棘手……想來想去，我必須放棄和妳直接接觸的方式。可是間接的交流我又太容易被妳欺騙。這時我想到了網絡：在網絡上可以進行視頻聊天。這意味著我不用出現在妳的面前，但是我卻可以看見妳，通過察言觀色識別妳言語的真偽。同時我擄走了妳的兒子，借以逼迫妳必須按照我的指令來行事，在我設定的情境下進行交談，我有把握通過這樣的交談得到我想知道的東西。”
　　羅飛用手指輕叩著桌面：“妳的意思是：Eumenides留下這張字條，就是要約老黃進行壹次網絡上的視頻聊天？”
　　“博世界網城。”曾日華強調字條上的地點信息，“不是聊天，難道是結夥泡妞打遊戲嗎？”
　　黃傑遠瞥了曾日華壹眼，露出些許反感的情緒。在愛子陷於敵手的危機時刻，對方的玩笑開得確實有些不倫不類。不遠處的慕劍雲則早已習慣了曾日華這壹點，知道他並無惡意，此刻便岔開話題問黃傑遠：“當年的壹·三零案件到底是怎麽回事？”
　　羅飛卻擺了擺手打斷她：“先不提這個，說起來話太長。現在的關鍵是，Eumenides想知道什麽？我們又應該讓Eumenides知道什麽？”
　　眾人暗暗點頭，都明白羅飛的意思。的確，專案組現在的目標很明確——抓住Eumenides，而壹·三零案件的細節與此並無關聯。既然Eumenides想要套問黃傑遠的信息，那麽專案組首先要考慮的是：將什麽樣的信息透露給對方最有利於對Eumenides的抓捕，而這信息是真是假都不重要。
　　“其實我們完全可以利用這次機會重新做壹個陷阱。”尹劍順著羅飛的提示引申道。
　　這也正是眾人此刻的思路。他們都緊張地思考起來。良久之後，沈默被柳松打破。
　　“把Eumenides的思路引向特警隊吧。他不是要追查生父死亡的真相嗎？擊斃文紅兵的人是特警隊的狙擊手。這次四·壹八案件，我們特警隊也是參戰主力。不如從我們的現役隊員裏挑壹個年齡大、能力強的，把他的名字報給Eumenides。”
　　柳松的意思非常明確：要用特警隊員作為引誘Eumenides的魚餌。羅飛立刻沈著聲音提醒道：“這會非常危險。”
　　沒錯，直接擊斃生父的槍手，這在Eumenides眼中幾乎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將這樣壹個角色背負在自己身上，無疑會直接面對壹個強大殺手的生命威脅。
　　“與敵人作戰，本來就是妳死我活的事情，誰不危險？我們特警隊每壹個戰士都在盼著為熊隊長報仇……”壹提到犧牲的熊原，小夥子的嗓音變得哽澀起來，“如果不是年齡上差得太遠，我……我怎麽舍得把這樣的機會讓給別人！”
　　“好吧。”羅飛凝視著柳松，心口也有熱血在沸騰著，“那妳盡快敲定人選，讓他即刻到專案組報到！”
　　“明白！”柳松鏗鏘有力地應了壹聲，起身先行離去。
　　羅飛的目光此刻又掃過會場：“妳們還有沒有什麽意見？”
　　黃傑遠遲疑了壹會：“報壹個名字容易，難的是怎麽讓Eumenides相信呢？”因為兒子在對方手中，所以他很擔心警方的計謀再次被Eumenides識破。
　　“需要利用壹些技巧，不能說得太直白了。”羅飛看了慕劍雲壹眼，“慕老師，妳能不能幫幫老黃？”
　　“嗯。”慕劍雲義不容辭地點點頭，“可以利用心理學上的技巧來引導交談，並且設計壹些前後印證的細節，這樣讓對方壹步壹步地走進來，從而打消他的懷疑。具體的做法……給我壹小時的時間，我和老黃商量商量。”
　　羅飛贊了句“很好”，隨即又補充說：“到時候要盡可能將交談的過程拉長，給曾日華留下足夠的時間。”
　　慕劍雲還在琢磨羅飛的話意，曾日華已“嘿”地笑了起來：“羅隊，我還以為妳把我忘了呢。”
　　“網絡追蹤是妳最拿手的。”羅飛也淡淡壹笑，“如果Eumenides真的通過網絡和老黃聯系，那就是妳壹展身手的時候了。”
　　“放心吧。”曾日華飛了飛眉頭，“我早就等著這壹天了！”
　　“好！”羅飛看了看手表，“現在是十二點零七分。尹劍、曾日華，妳們倆和我立刻出發，到博世界網城做好準備。老黃，妳和慕老師仔細商議壹下，壹點半鐘到博世界和我們會合。所有人都換上便裝。有問題嗎？”
　　沒人說話，所有的人都凝重地點著頭，壹種大戰將即的氣氛籠罩了整個會議室。
　　十分鐘後，羅飛和尹劍、曾日華先行上了壹輛警車，向著博世界網城開去。
　　經過緊張的會議之後，三人在車上算是有了片刻休息的機會。
　　曾日華是個嘴閑不住的人，車開出沒多久，他的聲音便又在車廂內響了起來。
　　“羅隊。有件事情現在可能不是處理的時候，不過……妳還是知道壹下比較好。”
　　“那妳說吧。”羅飛幹脆地答道。他知道曾日華既然已經挑起了話頭，那不管合適不合適，是壹定要說完的，還不如讓他來個痛快。
　　曾日華把腦袋湊了過來：“是關於吳寅午的死因。”
　　“哦？妳有線索了？”羅飛壹下子來了興趣。昨天上午吳寅午自殺後，他還沒騰出精力去調查這件事情，難道曾日華那邊有了什麽發現？
　　“稱不上線索。”曾日華搖搖頭，無奈地嘆道，“都快滿城皆知的事情了。”
　　羅飛被對方搞得有些糊塗：“到底怎麽回事？”
　　“前天晚上那個假冒警察和吳寅午見面的人是個網絡記者，吳寅午就是因為接受他的訪問，所以才跳樓自殺的。”
　　“妳怎麽知道？記者的采訪稿已經上了網了？”羅飛猜測著問。
　　“豈止是上了網那麽簡單，儼然已成了今天的網絡點擊大熱門！標題叫做《神秘殺手Eumenide再度出擊，藝校辱師事件血腥落幕》，怎麽樣，夠火爆吧？”曾日華帶著嘲諷的意味調侃道。
　　“這都是什麽無良的記者？嘩眾取寵，毫無社會責任感！”開車的尹劍此刻也忍不住半側過頭，憤然譴責了壹句。
　　曾日華卻“嘿”地冷笑壹聲：“這還不算完呢！那個記者甚至把他假扮警察采訪吳寅午的音頻資料也放到了網上，取名為《受辱教師臨終前的訪談》。由於昨天吳寅午自殺的消息就在各大媒體炒得火爆，所以這段錄音上網之後，相關網頁幾乎被點爆。而且聽過錄音的人都認為，正是這所謂的‘最終訪談’導致了吳寅午的自殺。”
　　羅飛皺起了眉頭：“訪談的內容很過分嗎？”
　　“我給妳放壹段妳就知道了。”曾日華拿出壹個mp3調到播放狀態，“這是吳寅午敘述完案發經過之後，那個記者對他的壹些提問。妳們聽聽看。”
　　播放器裏傳出說話的聲音，雖然錄音效果不太好，但還是能聽得比較清楚。
　　“按照妳的敘述，那個殺手饒了最後的女生，是因為妳終於砍下了自己的手，妳找回了做人的勇氣，承擔起了做老師的責任，是這樣嗎？”
　　說話者是壹個男子，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怪異。
　　吳寅午喃喃地難以回答：“這個……這個……”
　　“好吧，我把這個問題簡化壹下。”那男子又道，“妳認為妳是壹個有勇氣的人嗎？妳是不是壹個有責任感的老師？”
　　“我……”吳寅午囁嚅了壹會，終於鼓足勇氣說道，“以前不是，但是……但是經歷了這件事之後，我想……我以後能夠做到。”
　　“哧。”那男子放肆地笑了壹聲，“這麽說，妳認為妳在這件事中的表現很好嘍？那麽那兩個男孩的死呢？又該由誰來負責？他們才十七歲，還沒有成年。”
　　吳寅午發出壹聲痛苦的悶哼，然後他很長時間說不出話來。
　　男子等了壹會，又開始問下壹個問題。
　　“因為那個殺手許諾給妳恢復教師的工作，所以妳才去的萬峰賓館，是嗎？”
　　“是的……”吳寅午的聲音已經非常低落。
　　“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之後，妳認為妳還適合當壹名教師嗎？”
　　見對方不回答，男子便接著說道：“看來妳自己也認為不適合——既然如此，妳為什麽還要去呢？是不是對妳來說，教師其實只是壹份工作，與這份工作帶給妳的薪水相比，所謂的責任和義務相對來說就不重要了？”
　　“我……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吳寅午虛弱地回避著。
　　“為什麽要逃避呢？妳不是已經找回勇氣了嗎？”男子卻不依不饒，“妳有沒有想過，如果妳那天沒有去萬峰賓館，或者說妳從來就沒有成為壹名教師，那麽血案就不會發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妳的學生是否就是因妳而死？”
　　“我……我……”吳寅午已說不出任何話來，錄音中傳出的是壹陣痛苦而絕望的嗚咽聲。
　　“渾蛋！”羅飛再也聽不下去了，他豎起眉頭斥道，“對壹個剛剛受到身心重創的老人問出這樣的問題，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嗎？”
　　“不這麽問又怎能產生火爆的傳播效果？至於被問者能不能承受，這些記者根本就不會管。”曾日華壹邊說壹邊關掉了播放器，隨即他又誇張地咧咧嘴道，“也許他就希望吳寅午承受不住，出點什麽意外才好呢。妳們看網絡上的音頻標題，不正是在借吳寅午的死亡進行炒作嗎？”
　　“其心可誅，其心可誅！”羅飛憤然把這個成語連說了兩遍，然後他問曾日華，“這個記者是誰？”
　　曾日華搖搖頭：“還不知道。網絡記者發稿用的都是化名，而且妳們聽錄音，他對自己的聲音作了變頻處理，顯然也害怕被人從現實世界中揪出來。想找他恐怕不容易呢……”
　　“這個我先留著。”羅飛把那mp3從曾日華手裏接過來，“我就不信找不到線索。”
　　曾日華攤攤手反問：“找到他有什麽用？他的采訪行為本身又不犯法。”
　　羅飛壹楞，知道對方說得沒錯。駕駛座上的尹劍倒按捺不住了，握拳砸在方向盤上：“就沖他作假證、冒充警察，先把他拘起來再說。到了號房裏，看怎麽收拾他！”
　　“算了，先不要想這些了。”羅飛見自己的助手有些激動，便揮了揮手道，“不要誤了我們的正事。”
　　尹劍恨恨地咬咬牙，不再說什麽。而曾日華卻嘆了口氣道：“唉，妳說我們吐著血去對付Eumenides，可是呢，有時候遇到這些氣人的事情，還真是想讓Eumenides去收拾這幫家夥。”
　　羅飛瞥了曾日華壹眼，雖然沒有說話，但心中竟也起了壹絲波瀾。他將那mp3放到自己的口袋裏，若有所思地不知在想著什麽。
　　下午十二點三十二分。
　　羅飛三人趕到了博世界網城。
　　與很多名不副實的宣傳廣告壹樣，博世界網城名字起得非常響亮，其實卻只是壹個規模很小的廉價網吧。壹間三十多平米的屋子內密密匝匝地排布了幾十臺電腦，雖然消費環境和硬件配置都不怎麽樣，但由於臨近壹所高校，所以生意倒還不錯。
　　羅飛布置尹劍和曾日華守在門口，自己則徑直向著前臺處走去。雖然已換上了便裝，但他的舉止間還是透出壹種與眾不同的氣質。網吧老板也是勢利的角色，見到這陣勢，連忙迎出來賠著小心問道：“您三位是……？”
　　“警察。”羅飛出示了證件，“警方要執行任務，所有的人必須排隊走出網吧，並且在門口登記個人的詳細信息，請妳配合。”
　　“這個……”老板楞了片刻，然後頗為難地擠著眼睛，“他們都交完錢了，不夠時間恐怕攆不動的……”
　　“給他們全額退款，網吧的所有損失由警方承擔。”
　　“行嘞！”老板等的就是這句話。他痛快地轉過了身壹毛腰鉆到了前臺下面。羅飛正奇怪間，卻見老板已把前臺服務器的電源插座摸了出來，然後壹把扯掉了主機的插頭。
　　他的這個舉動很快在網吧內起了反應，質疑和咒罵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怎麽搞的？”
　　“他媽的，掉線了！”
　　“操，網怎麽斷了？！”
　　“老板，老板！”
　　老板走到屋子中間，壹臉的無辜狀：“服務器死機了。”
　　“那趕緊重啟啊！”
　　“啟不來了，他媽的，可能是主板燒壞了。”老板也爆了句粗口，他恨恨地看著那服務器，好像恨不能沖上去踹兩腳似的。
　　羅飛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心中暗自發笑。
　　網客們壹陣喧嘩。
　　“操，什麽破玩意？！”
　　“退錢！”
　　“對，退錢！”
　　老板委屈得都快哭了，可他又顯出壹副要息事寧人的窩囊樣子。
　　“好，退錢退錢，都退……”他拿起臺面上的上網登記表走到網吧門口，“妳們排好隊，壹個個來……妳們的押金和身份證號都有記錄的，憑身份證全額退款。”
　　網客們罵罵咧咧地起身，不過既是全額退款，他們實際也沒什麽怨言，很快便排起了退款的隊伍。少數壹些人想插隊起哄的，都被羅飛上前制止。對於這些沈迷於虛擬世界的年輕人，他無須表明身份便足以應付了。
　　而老板則把上網登記表交給守在門口的尹劍，同時壓低聲音說道：“這些人的信息都有記錄，妳們只要核對壹下身份證件就可以了。”
　　尹劍和曾日華對視淺笑：這老板倒是有兩把刷子，片刻之間就把這頗棘手的問題解決得如此圓滑。
　　網吧的清場工作也因此順利地完成了。雖然知道Eumenides隱身於這些網客中的可能性極小，但尹曾二人還是很認真地壹壹核對了他們的身份證件。和Eumenides數次交手的經驗告訴警方：那是壹個常常會違背常理出牌的人，作為他的對手，警方必須在任何壹個環節都做到滴水不漏才行。
　　所有的網客都撤離之後，原本喧鬧的網吧變得寂靜無聲。羅飛三人環顧著四周空蕩蕩的座位，壹種莫名的壓力正悄悄地襲來。
　　“有沒有可能現在就開始找他？”羅飛突然問曾日華。
　　小夥子眨眨眼睛，似乎不太明白。
　　“他為什麽要約在這個網吧？”羅飛說出自己心中的困惑，“要通過網絡交流，任何地方都可以，為什麽偏要限定在這個網吧？”
　　“這裏面肯定有某臺機器，對Eumenides來說是特殊的，能幫他達成壹些隱藏的目的！”尹劍順著隊長的思路往下分析，“我想……也許是某種病毒。”
　　“什麽樣的目的？什麽樣的病毒？”曾日華若有所思地反問著。
　　羅飛用期待的目光看著曾日華：“這是妳的領域。我希望聽到妳的解答。”
　　曾日華卻費解地搖著頭：“病毒……病毒的種類五花八門，但目的無非都是為了控制對方的電腦，或者是竊取資料、或者是遠程監控，可是Eumenides有什麽道理要操控這裏的電腦呢？他只是想和黃傑遠進行壹次網絡通話，病毒對他有什麽用？”
　　羅飛沈吟片刻：“這樣吧，我們不管他有什麽企圖。妳先把這裏的電腦挨個檢查壹遍——時間還來得及吧？”
　　曾日華看看表：“勉強夠。”說話間他已拉過壹張椅子坐下，雙手左右開工，竟同時操作起兩臺電腦。
　　羅飛見他進入了工作狀態，便不再打攪，轉頭看向了尹劍：“我們也不能只把註意力放在電腦上，網吧外圍也許更值得關註。Eumenides指定了這個地點，會不會要利用這裏的地形做些文章呢？”
　　“難道他要傷害黃傑遠？”尹劍變得緊張起來。他向網吧門口走出幾步，觀察著周圍的環境。此處毗鄰大街，街兩側都是些中矮的商鋪樓。而下午正是此類地點的客流高峰期，男女老少，來往不絕。
　　尹劍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路過的年輕男子，似乎他們每壹個人都值得懷疑。在與Eumenides交手數次之後，所有參戰者都患上了類似的後遺癥。
　　羅飛也跟了過來，他的目光四下掃過之後，擡起右手指向高處的幾個地方：“家具城三樓，電力大廈四樓東側，工商銀行的樓頂，這幾個地方都要布下我們的眼線。尹劍，妳現在就去安排壹下，半小時內人員到位。”
　　尹劍領命而去後，羅飛又撥通了柳松的電話：“妳那邊情況怎麽樣？”
　　“人選已經定好了。”特警小夥子在電話那端回答，“要不要現在帶過來見妳？”
　　“不！不要讓他接近網吧現場，準備壹份詳細的個人資料給我。”
　　“好的。”柳松估算了壹下時間，“那我大概在四十分鐘後到達網吧。”
　　羅飛也看看手表。這樣的話，柳松可能會和慕劍雲、黃傑遠同時到達，時間倒是剛好合適。
　　事實狀況果不出羅飛所料，壹點半前後，柳松、慕劍雲和黃傑遠幾乎是前後腳來到了博世界網城，而此時尹劍也布置好了網吧外圍的警力。至此警方的所有力量皆已到位。箭上弦張，在入主專案組之後，羅飛終於將迎來與Eumenides首次面對面的交鋒。
　　羅飛把網吧老板的休息室當成了臨時的作戰指揮部。他帶著眾人進入裏屋，首先問慕劍雲：“妳們倆準備得怎麽樣了？”
　　慕劍雲點點頭：“設計了壹些步驟，關鍵的心理把握點黃總都已經理解——不過能不能成功，主要還得看臨場雙方的實際交談。”
　　“嗯。”羅飛略壹點頭，立刻切到另壹個話題，“柳松，妳介紹壹下妳們特警隊推舉出來的人選吧。”
　　柳松把壹只黃皮文件袋交給羅飛：“這裏是他的個人資料。”
　　羅飛略略地翻看了，然後贊了壹句：“很好。”顯然是對這樣壹個人選非常滿意。然後他壹轉手把文件袋交到黃傑遠手中，“妳的任務已經說得很清楚，就是要把Eumenides的目標轉移到這個人身上。現在還有不到壹小時的時間，妳盡可能地熟悉壹下這個人。”
　　黃傑遠將文件袋內厚厚的資料抽出，最上方是壹張個人全身照。照片上的男子英姿勃勃。
　　“他是我們大隊長生前……最好的朋友。”柳松又補充了壹句，聲音因哽咽而變得嘶啞。
　　羅飛臉上也閃過悲傷的神色，想起熊原，他感覺肩頭的壓力又重了幾分。
　　黃傑遠將那沓資料大致地翻了翻，搖頭道：“我不可能記住這麽多。”
　　“妳不需要記太多。他只是在十八年前和妳有過合作經歷的戰友。對於他的詳細情況，妳有些不了解也是正常的。妳甚至要註意：如果Eumenides詢問過多，妳如果全都回答，這反而會引起對方的懷疑。”說到這裏，羅飛又轉向慕劍雲，“慕老師，妳也看看這些資料。哪些信息是要透露給Eumenides的，哪些信息需要保留，妳幫著把握壹下。”
　　慕劍雲點頭表示明白，和黃傑遠壹同鉆研起楊林的個人資料。羅飛見此情形便離開了內屋，此刻在網吧大廳內，曾日華仍在同那幾十臺電腦鏖戰著。
　　“怎麽樣？有什麽發現沒？”羅飛走過去問了句。
　　“每臺機器上都殺掉了壹些病毒，不過看不出和Eumenides有什麽聯系。”曾日華壹邊說著話，雙手如蝴蝶翻飛，同時在左右兩臺電腦上舞動不停，見羅飛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便多說兩句，“其實，如果我是Eumenides，即使要對電腦做手腳，現在別人也不可能查出來。”
　　“為什麽？”
　　“我只要記下目標電腦的網絡地址，這就好比盜賊認準了作案地點。既然定好的作案時間是下午兩點，我有必要在兩點之前就來到這裏嗎？”
　　“妳的意思是，Eumenides會等到約定時間之後才動手？”
　　“是的。因為他知道我們壹定會事先對電腦進行檢查。以他的能力，要攻擊壹臺普通的網吧電腦易如反掌，完全沒必要提前動手。”
　　“明白了。”羅飛沈吟著，“那按照妳的意見，我們該怎麽防範？”
　　“不管怎樣，事前的檢查總是沒錯的。不過更關鍵的工作應該在兩點之後，到時候我會守住網吧的服務器，因為無論Eumenides攻擊哪臺機器，他都避不開服務器的監控。然後妳們按計劃拖住Eumenides，我則在網絡上追蹤他的行跡。”
　　羅飛“嗯”了壹聲表示認同：“如果妳需要調動外勤，可以直接和柳松聯系。”
　　曾日華“嘿嘿”壹笑：“那妳可得通知他做好準備，到時候可是要直接抓人去的。”
　　所有的參戰者中，唯獨曾日華的情緒最為放松，這也感染了羅飛，令後者的緊張略得緩解。警方各部門的人員都已分工到位，他們共同等待著新戰役的到來。
　　而時間亦在這樣的等待中終於走到了下午兩點這壹刻。
　　柳松守在網吧門口，警惕地註視著來往行人；而在外圍，尹劍帶領著更多的警力設下了密不透風的包圍圈；黃傑遠來到了網吧大廳，心憂愛子的安危而焦急萬分；慕劍雲站在他身邊，準備隨時提供心理上的戰略輔導；羅飛則居中指揮著全局，不過他此時的註意力卻更多地集中在曾日華的身上。
　　曾日華正守在前臺的服務器前，按照他的分析，Eumenides將在此刻有所動作，而這無法避開服務器的監控。
　　曾日華的分析果然沒錯。當約定時間到來之後，他很快便發現了網絡監控的異常情況。
　　“三十三號機器！”他大叫起來，“他正在上傳壹個軟件。”
　　羅飛立刻問道：“什麽軟件？”
　　“沒見過，看起來像是某種控制程序，具體的作用要運行起來才知道，要不要阻止？”
　　“不，讓他傳——這裏我們來應付，妳趕快追蹤他的網絡地址！”羅飛的思路很清晰，警方需要利用這次網絡會面，此刻便阻止Eumenides的行動無疑會操之過急。
　　“他開始安裝軟件了。”曾日華繼續匯報道，“妳們盯住三十三號機器。我也在復制這個軟件……網絡地址，他設置了隱藏，不過我很快就能破解！”
　　羅飛的目光快速在網吧大廳內掃過，很快他就找到了三十三號機位所在。那是網吧最角落的壹個位置，而黃傑遠和慕劍雲此刻也隨著曾日華的指點找了過來。
　　似乎在配合警方的動作，三十三號電腦的顯示屏上此刻忽地彈出壹個對話框來，裏面有三個醒目的大字：“我來了。”
　　黑色的仿宋體字跡，如此熟悉，只不過這次從字條轉移到了電腦顯示器上。
　　羅飛知道那對話框屬於壹款最流行的聊天軟件，他更知道是誰在網絡的另壹端給他們發來了這樣的信息。
　　按照計劃，黃傑遠坐在了電腦前，他在聊天軟件的對話框裏輸入了警方的回應：“我們也來了。”
　　“我看到妳們了。”在Eumenides輸入這句話的同時，羅飛等人註意到聊天軟件的視頻選項被打開了，而三十三號電腦的攝像頭此刻正好對準了三人所在的方位。很顯然，Eumenides正在網絡的另壹端通過視頻看著他們，而Eumenides接下來的語句更印證了這壹點。
　　他在屏幕上依次打出了三個人的名字：“黃傑遠、羅飛、慕劍雲。”
　　黃傑遠露出了不自在的表情。這樣毫無遮攔地暴露在對手的眼皮之下，這的確令人頗為尷尬。
　　羅飛卻凝起了目光緊盯著那攝像頭，他甚至還往前湊了壹步，似乎要穿過時空看清對面那人的面目壹般。
　　慕劍雲皺起眉頭，她不喜歡這種被陌生男人窺視的感覺，於是她伸出手去想要把那攝像頭轉開。
　　可Eumenides已及時警告道：“不要關閉攝像頭，我必須知道是誰坐在我的對面。”
　　羅飛沖慕劍雲微擺擺手，阻止了後者的動作。要保證網絡交談進行下去，他們必須遵從Eumenides設定的條件。
　　慕劍雲無奈地撇撇嘴，她側過身體，轉到了攝像頭照不到的壹個角度上，同時她對黃傑遠使了個眼色，示意對方可以開始了。
　　黃傑遠在聊天對話框裏發出了信息：“我的孩子在哪裏？！”
　　Eumenides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通過信息命令道：“戴上耳機，我要聽見妳的聲音。”
　　黃傑遠看起來猶豫了壹下——當然這只是他裝出來的表情而已。警方早已猜到Eumenides會用視頻和語音交流的方式來刺探他想得到的信息，而黃傑遠也做好了在這種情況下應付對方的準備。
　　博世界網城裏配備的都是那種碩大的聯體耳機，戴在腦袋上像是扣了半個帽子。黃傑遠把耳機戴上之後，第壹句話仍然是：“我的兒子呢？”
　　“妳兒子和我在壹起。”Eumenides的聲音從耳麥中傳來。
　　“他沒事吧？”
　　“現在沒事。”
　　“我要見他，妳把那邊的視頻打開。”
　　“現在見不見都沒有意義。”Eumenides冷冷地說道。
　　“妳不要傷害他！”黃傑遠憤怒地低吼著，“我警告妳，不要傷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