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失蹤的鉛筆
死亡通知單 by 周浩暉
2018-9-25 18:41
仍然不需要阿華提問,女孩自己已經繼續往下說道:“我不知道這個人是誰,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知道他是壹個兇手,在網絡上他有壹個代號,叫做Eumenides。”
“什麽?”阿華無法抑制心中的驚訝,他終於忍不住叫出聲來。
女孩誤解了阿華的情緒,她深吸了壹口氣說道:“妳壹定也聽說過這個人,對吧?我之所以最想見到他,是因為他殺死了我的父親。”
阿華覺得越發的不可思議,他忽然發現自己很傻,對於女孩和那個人之間的故事,他根本就壹無所知!
女孩這時又想起什麽,連忙解釋道:“妳別誤會了,我父親是個警察,是在追蹤那個兇手的時候被殺害的——和他在網上征集到的獵物可不壹樣。不過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原諒那個家夥的——我壹定要親手抓住他!”
“妳知道他在哪裏嗎?”阿華有些慶幸對方是個瞎子,否則自己絕對掩飾不住臉上的驚駭情緒。
女孩搖搖頭:“曾經有新聞說他被炸死了。不過後來我知道那是假的,因為他又出手做過幾件案子。”略微沈默片刻之後,女孩又說道,“我希望他不要停下來,直到被我抓住的那壹天。”
阿華明白女孩的意思,她絕不是贊同殺手的做法,她只是覺得:只要對方不停手就終究有蹤跡可循,而自己也就有了報仇的機會。
阿華看著女孩空洞的眼睛,那裏面閃動著仇恨的光芒。阿華苦笑著,同時感覺到壹絲莫名的寒意。
可寒意中卻又夾雜著壹種難以描述的快感,如此的怪異……
自那壹夜杜明強與平哥等人放手壹搏之後,424監舍的人員格局產生了巨大的變化。原本風光無限的黑子地位壹落千丈,只能和小順壹起擠在外屋那張臭氣熏擾的床鋪上。平哥仍然是監舍老大,但行事風格卻改變了許多,不會再隨心所欲,無所忌憚。
杜明強儼然成了監舍的二號人物,不過他除了關照關照自己的朋友杭文治之外,並不願意摻和其他人之間的紛爭。平哥等人自然也不會再去招惹這個什麽都知道的“記者”。
阿山取代黑子成了平哥新的臂膀。雖然有了些實權,但他並不敢像昔日黑子那樣跋扈。他和黑子、小順其實形成了壹個相互鉗制的三角關系:每個人都掌握著其他人的秘密,同時自己也被其他人鉗制掌握著。
杭文治的日子就輕松了。在這壹夜發生的變故中,他並沒有得罪任何人,但是卻成為了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他握住了黑子、阿山和小順的把柄,同時他們對自己卻毫無牽制。即使沒有杜明強罩著他,監舍裏的其他人也不敢再隨意欺淩他了。
這種格局的變化也體現在了此後的勞動安排上。黑子和小順自然開始承擔最重的任務,阿山原本可以輕松許多,但他為人低調謹慎,並不願意占便宜落人口實,所以他把省下來的份額給了杜明強,杜明強當然也不獨占,總是順帶照顧壹下杭文治。這兩個人得個輕松,幹完活了就湊在壹塊閑聊閑聊,關系越發的親密。
如此幾天倒也無事,不知不覺又到了周末。按照監獄內的管理制度,周末犯人是不用勞動的,這兩天的時間壹天用來安排親友探視,另壹天則集中進行思想政治學習。
周五晚上便有管教將第二天的探視安排告知了相關犯人。有人來探視的犯人自然喜上眉梢,因為通過這樣的機會不僅可以得到親友們捎來的食品等緊俏物資,更重要的是能享受到壹次溫暖平等的情感交流——這正是所有犯人最渴望得到的東西。
“杜明強,探視時間,上午九點;杭文治,探視時間:上午九點半;鐘小順,探視時間:上午十點。”管教在424監舍前嚷嚷了幾嗓子之後,便又向著其他監舍而去了。
“行啊,記者。妳不是說沒人管妳嗎?這不還是有人來看妳了?”平哥躺在自己的鋪位上,用腳往對面床上鋪指了指——那個鋪位原本是小順睡的,現在已經屬於杜明強。
平哥和黑子、阿山入獄的時間比較長,已經很少有親朋來探望他們。所以他們便很關註同監舍犯人的待遇,因為壹旦有人收到親友送來的食品,按規矩總是要拿壹些出來給“大哥”們分享的。小順的家人壹直來得比較勤,算是在這方面對監舍“貢獻”最大的壹個。而杜明強則寒磣得很,自打他入獄之後從來沒人來看過他。所以這次的探視安排中出現了杜明強的名字,平哥反而覺得有些奇怪了。
杜明強在上鋪“嘿”了壹聲道:“不見得是什麽好事。”同時心中也在暗自思忖。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委實不多,除了“四·壹八專案組”的那幾個警察之外,就只有阿華了。明天要來見自己的人會是哪壹個?來人又會抱著什麽樣的目的呢?
平哥見杜明強不願多說,也就懶得和他搭腔,轉而去調侃杭文治和小順,問他們是不是有相好的小妞要來。小順涎著臉嘻嘻哈哈地應付著,杭文治卻沈默不語,像是被說中痛處壹般。
平哥純屬要尋個開心,於是又撇下杭文治專攻小順。小順被撩逗了幾句之後,情緒也亢奮起來了,開始沒邊沒譜地吹噓自己入獄之前風流倜儻,當時學校裏那幾個“太妹”被他把了個遍,現在還有人要死要活地等著他出獄呢。
黑子正在衛生間裏撒尿,見小順越說越得瑟,便壹邊拎著褲子壹邊出來插話道:“妳他媽的吹牛逼吧。就妳這包還把小妹呢?我看妳裝小白臉給別人舔舔屁股還差不多!”
“我怎麽了?”小順不服氣地昂起脖子,“我在學校也是‘四大金剛’之壹,那些太妹就是整天圍著我轉,怎麽了?”
“怎麽了?就妳這小樣毛還沒長齊吧?來,先讓大爺驗個貨。”黑子存心要調戲小順,說話間突然伸出手去,在小順的襠部重重地掏了壹把。
以前在424監舍裏,小順也是被平哥、黑子等人調笑慣了的。有時候即便過分壹點,他也只能幹笑著悻悻了之。不過自從那天晚上黑子被爆出“諜報”的身份之後,小順對黑子的態度便有了些潛移默化的改變。此刻再次受到對方侮辱,他可就忍不住了,起身便推了黑子壹把:“我操!我驗妳個媽的驗!”
黑子萬萬沒想到小順會突然動手,猝不及防下被推了壹個趔趄。他的臉色刷地壹下變了,惡狠狠地吐出句臟話,搶上壹步摟住小順就要揍,小順也不含糊,手腳並用和黑子糾纏在了壹起。
“幹什麽呢?都給我住手!”平哥眼見事態有些失控,便從床上坐起來喝道。小順和黑子停了手,但相互間仍然拉扯著衣領,臉紅脖子粗的。
“撒野是吧?”平哥瞪著這兩個人,“有閑勁都給我刷廁所去!”
黑子看出平哥是真生氣了,便松開了小順解釋道:“平哥,妳可看見了,是他先跟我動手的。”
“行了行了。”平哥沒心情給這兩個人評判是非,只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妳也是的,我跟小順逗兩句,妳他媽的瞎摻和啥?”
黑子沒啥話說了,他咽了口唾沫,心情無比沮喪。他在平哥心中的地位顯然已經大不如前,就連和小順發生矛盾,平哥居然也沒有站在自己這邊。
小順見黑子挨罵心中自然是壹陣暗爽。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的斤兩,不敢太過得瑟。只是又橫了黑子壹眼,然後便爬到自己床上假裝睡覺去了。
經過這麽壹鬧,平哥也沒了玩笑的興致。眾人各歸各床,橫躺著百無聊賴。只有杭文治盤腿獨坐,眼望著氣窗外的無邊夜色,思緒難平。
第二天壹早,犯人們起床之後先吃了早飯,然後集中到監舍前的壹個院子裏放風。昨天晚上被點到名的犯人則按照預定好的時間,依次被帶到探訪室裏接受親友的探望。
杜明強是424監舍裏第壹個被安排探望的人。當他被帶到探訪室的時候,來客已經等了他壹會兒。那個人約莫三十歲左右的年紀,長方的臉形,身材高大挺拔,正是鄧驊生前的貼身保鏢阿華。
管教給杜明強解開手銬,然後退到了探訪室門外。
杜明強拖動著腳鐐在阿華的對面坐下,他只是默默地看著對方,並不急於說話。
阿華也盯著他看了壹會兒,目光深沈卻又絕不流露出過多的情緒。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在他們的視線之中似乎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最終還是阿華打破了這份沈默。
“妳托我辦的事情,我已經安排好了。”在說話的同時阿華移開視線,開始四下打量探訪室內的陳設格局。
“哦?”杜明強仍然在看著對方,而他探詢的語氣顯然是希望對方給些更加詳細的信息。
阿華便掃了杜明強壹眼,繼續說道:“我聯系了最好的醫生,出國的手續也辦妥了,下周就可以出發。那邊的醫院提供全程貴賓式服務,從接機到入院手術都有專門的護理人員負責,我還特別要求配備壹名中文翻譯。”
杜明強臉上露出笑容,贊了句:“很好。”不過他並沒有說“謝謝”壹類的客套話,因為他們之間只是在完成壹場交易。
阿華自然也很清楚這裏頭的幹系,所以在得到對方的贊許之後他只是淡淡地反問了壹句:“現在我們之間兩清了吧?”
杜明強回答:“是的”。隨即他再次感受到了對方的目光,而這壹次的目光中包含著壹種灼人的銳利感覺。
“所以我們之間該處理另外壹些事情了。”阿華壹字壹句地森然說道。
杜明強當然知道“另外壹些事情”指的是什麽:他設局殺死了鄧驊,對方無論如何都是要找自己報仇的。不過他對此並不反感,他甚至很欣賞阿華的忠誠,所以才會把鄭佳托付給對方——事實證明這是個正確的選擇。此刻面對著阿華憤怒的目光,杜明強很認真地點了點頭道:“妳有這個權利,我會等著妳。”
阿華也點點頭,兩個人之間便用如此簡單的對話完成了壹場生死之約。然後阿華從外衣口袋裏摸出壹張光碟放在桌面上,告訴杜明強說:“這是她托我帶給妳的。”
杜明強的心怦地劇跳了壹下,他瞇起眼睛敏感地反問道:“她知道我在這裏?”
阿華註意到杜明強的情緒變化,並且立刻判斷出對方在擔心什麽。他的嘴角挑起壹絲難以察覺的冷笑,同時如實告知對方說:“她並不知道妳的情況,她還在期待著視力恢復之後與妳相見。”
杜明強松了口氣,他把那張光碟抓在手裏,輕輕地撫摩著。
“妳給他什麽東西?”押送杜明強的管教壹直在探訪室門口監視著室內的動靜,見到這兩個人在傳遞物品,他便走上前喝問了壹句。
杜明強連忙賠著笑:“只是壹張光碟。”
“我們得先審查壹下碟片內容,這是監獄的制度,請妳理解。”管教壹邊說壹邊沖杜明強伸出手。
杜明強無奈地撇撇嘴,將那張光碟交到了管教的手中。
阿華已經完成了此行的使命,見管教正好進來了,他便禮節性地打了個招呼,然後不再答理杜明強,自顧自起身離去。
杜明強看著阿華走遠,他主動把雙手伸出來,擺出配合管教戴手銬的順從態度。
管教卻笑了:“急什麽?妳的探視時間還沒到。”
監獄規定的探視時間是每次個小時,壹般探視雙方都會覺得這時間短得轉瞬而逝,像阿華這樣不到五分鐘就起身離去的情況實在少見。
杜明強有些無奈,他看著管教苦笑道:“那您是什麽意思?我壹定要在這裏待夠時間嗎?”
“還有人等著見妳呢。”管教說完這句話之後便背著手走出了探訪室,不壹會兒壹個身著便服的中年男子出現在門口,他和管教點頭打了個招呼,然後進屋坐在了杜明強的對面。
杜明強看著對方笑了笑,那個人是他的老朋友了,他只是沒想到對方會和阿華前後腳到來。
“羅警官,妳好。”杜明強甚至主動和對方打了個招呼——那個人正是省城刑警隊的隊長羅飛,也是親手將自己送入這個監獄的人。
羅飛看起來卻不像杜明強那麽熱情,他首先向對方申明道:“我並不是專程來找妳的。”
“哦?”杜明強很快就想明白了,“那妳是跟著阿華過來的?”
羅飛點點頭:“我已經跟了他好幾天了。”
“他又犯什麽事了?”杜明強挑起眉頭,顯得饒有興趣似的。
“幫派爭鬥。”羅飛簡略地概括了壹句。
“有人想趁勢吃掉龍宇集團?”杜明強猜測道。
羅飛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杜明強便又搖頭輕嘆:“胃口也太大了些,搞不好會把自己噎死的。”
羅飛看著杜明強認真地說道:“市內最近已經發生了好幾起摩擦,如果不控制的話,恐怕還要出大事。”
杜明強翻了翻眼皮看著天花板,他雖然身在大獄,但羅飛提供的信息已足夠他展開壹些思考。片刻之後他對刑警隊長說道:“阿華肯定知道妳在盯他。即便有什麽動作,他不會給妳留下證據的。”
羅飛倒也不否認,他苦笑了壹下說:“是的,這麽盯下去很難有實質性的突破,而且我們的人也耗不起——所以我只是想先摸清他的關系網,作些有針對性的防範。”
“嗯,暫時也只能這樣……”杜明強點了點頭,忽然又看著羅飛問道,“那妳為什麽來找我?”
對方既然主動問到,羅飛便不再兜什麽圈子,直入主題說:“為了那卷錄音帶。”
杜明強心知肚明:那是壹卷極為重要的錄音帶!當初他為了弄清楚生父死亡的真相,不惜以身涉險潛入“四·壹八專案組”內部,並且對警方的動態展開了監聽。其間卻又橫生波折:
阿華為了除去野心膨脹的林恒幹和蒙方亮,假借Eumenides之名策劃了壹場謀殺。這場謀殺雖然操作得天衣無縫,但前期密謀的過程卻被韓灝偷錄了下來。後來韓灝也被設計身亡,不過他設法把那卷錄音帶寄給了蒙方亮的家屬,以此行為作為對阿華的反撲。警方接到報案立刻去蒙方亮家中提取這卷錄音帶,只是這信息卻被杜明強監聽到,後者搶先壹步奪走了錄音帶,令警方無功而返。而那卷錄音帶正是制裁阿華的最有力的證據!
見到羅飛提起了這個話茬,杜明強便閉起眼睛微笑不語。這是壹個敏感話題,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他不便說太多,否則很有可能把自己也繞進去。
羅飛知道杜明強的心思。見對方不說話,他就主動攻擊對方的要害:“我知道搶走錄音帶的那個人就是妳。”
杜明強睜開眼睛,用無辜的語氣說道:“對這件事情,我可從沒承認過什麽。”
“是的,妳沒承認過,妳如果壹口咬定不知情,那我也沒什麽辦法。”羅飛攤開手做了個無奈的表示,然後又繼續說道,“不過我以前壹直都很奇怪:在這件事上妳為什麽要幫阿華?妳們兩個人的關系,應該是妳死我活的狀態才對。直到這幾天我才知道了其中的答案。”
杜明強仍舊只看著對方不說話。
“妳把鄭佳托付給了阿華,對嗎?而妳的籌碼就是那卷錄音帶,妳以此為交換條件?”
杜明強笑了笑。既然羅飛已經跟了阿華好幾天,那麽有些事情肯定是瞞不過對方的。他斟酌了壹會兒後反問道:“我不會回答妳任何問題的。妳直接說吧,妳現在想幹什麽?”
“我也可以和妳交換,同樣的條件。”羅飛把身體往前探了探,想凸顯出自己的誠意,“我會幫妳照顧那個女孩。”
杜明強不置可否。羅飛則繼續勸說道:“阿華的確是個很盡責的人,他給那個女孩安排的壹些事情可能是我無法做到的。但妳想過沒有,阿華隨時有可能被仇家殺死,或者被警察抓住,到時候那個女孩該怎麽辦?妳應該找壹個更長遠、更穩妥的人來照顧她吧。”
杜明強沈默了片刻,然後他給出了自己的回答:“最長遠、最穩妥的人,只有我自己。”
羅飛壹楞,隨即苦笑著搖搖頭。他原本對這次談話的結果頗具信心,可對方這句話壹說卻把他的期望壹下子澆滅了,而且他清楚地看到了兩個人間的思路差異出現在哪裏。
羅飛交談的出發點在於:杜明強自己再也無法照顧那個女孩。羅飛認為這個假設是合理的,因為他已經把杜明強送進了監獄裏。可杜明強顯然並不承認這次失敗,他相信自己仍然能夠回到自由的世界,成為那個女孩身旁最穩妥的伴侶。
這樣的思路分歧根本沒有調和的可能。
無奈之下,羅飛只好試圖從另壹個角度去說服對方。
“其實把錄音帶交給警方對妳是有利的。妳知道阿華不會放過妳,而妳又在監獄中,妳怎麽和他對抗?”
“我和阿華之間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我並不需要警察的保護。”杜明強先是淡淡地拒絕了對方的好意,然後又用滴水不漏的嚴謹辭令說道,“至於妳說的那卷錄音帶,即使真的曾在我手中,我也不會在和阿華交易之後還留下壹個副本——這不是我行事的風格。”
對方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羅飛知道已無回旋的余地。他嘆了壹聲起身離去。不過在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又回頭說道:“如果妳改變主意,可以隨時讓管教轉告我。”
杜明強沒有再接對方的話茬。
“不要在任何時候因為別人的勸說而改變自己既定的計劃。”這是老師給過他的教導,多年來他壹直謹記在心頭。
羅飛離開之後,在門外等待的管教又進了屋。此刻半小時的探視時間已到,管教給杜明強戴上手銬,準備押送他回到四監區。兩個人走出探訪室所在的大樓時,卻見另壹個管教正押著杭文治在大樓門口等待著。
“妳來了啊?等多久了?”杜明強看著杭文治打了個招呼。
“沒多久。”杭文治咧嘴憨憨地壹笑,然後問道,“剛才來探視妳的人是刑警隊的羅隊長?”
杜明強回答說:“也不算探視吧——妳看見他了?”
“嗯,剛剛從這裏走出去的。”杭文治所處的位置可以看見探訪室的大門,他壹定是先看到羅飛離開,然後又看到杜明強被押送出來,所以作出了上述的判斷。
“妳也是被羅飛抓進來的?”杜明強猜測道,除了這個原因他想不出還有什麽理由能讓杭文治認識羅飛。
杭文治尷尬地點點頭。而這時押送他的管教在他身邊催促道:“行了,瞎聊什麽呢,還不趕緊進去!”
杭文治便不敢多說,唯唯諾諾地跟著那管教走了。杜明強也不再停留,跟著押送自己的管教壹路往回走。到了四監區之後,卻見犯人們仍然在小廣場上放風活動。
這廣場是在監舍大樓東面用三面磚墻圍出來的,面積大概有七八百個平方米。廣場中心有個簡陋的籃球場,壹堆犯人正聚在上面鬧哄哄地追搶著壹只破敗不堪的籃球。
管教把杜明強帶到院子裏,關好院門之後給杜明強打開了手銬、腳鐐。杜明強不願去球場上湊那個熱鬧,就到角落裏找了個空地坐下來,懶洋洋地享受著早春時分的和煦陽光。
過了大約二十分鐘,卻聽見管教在大聲呼喊小順的名字。小順連忙從球場上擠下來,壹溜小跑來到管教面前。管教便把手銬、腳鐐又給小順載上——這是四監區的特殊規定,這些重犯只要走出本監區的控制範圍,原則上都是要重刑加身的。
杜明強知道這是該輪到小順去接受探視了,這同時也意味著杭文治很快就會回到監區中。
果然,小順被帶走後沒多久就看到杭文治被押送回來。刑具除去之後,杭文治也沒有鉆到球場上的犯人堆裏。他站著環顧了壹會兒,很快就看到了陽光下的杜明強,於是他便向著對方走了過去。
杜明強給杭文治挪了塊好地方,熱情地招呼道:“來,坐著歇會吧——這兒陽光最好,還有免費的球賽看。”
杭文治坐倒是坐了,但他仰頭看著天空,神情黯然得很。
“誰來看妳了?”杜明強有意要挑對方多說說話,他知道剛進監獄的人很容易沈悶壓抑,尤其是見過了親友之後。
杭文治垂下眼睛答道:“我的壹個同事,也是我很好的朋友。”
杜明強略感到有些奇怪:“怎麽了?妳家裏人沒來?”
杭文治沈默了片刻說:“我媽病了,中風。”他的聲音略略有些嘶啞。
杜明強看著對方,壹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他可以想想對方此刻的心情,那壹定是充滿了自責和愧疚,焦急、憤恨卻又無能為力。
良久之後,倒是杭文治又開口了。
“我今年三十二了。古人說:三十而立。嘿,妳看我立了個什麽?自己過不好也就算了,還要連累我父母壹起受苦……我母親身體壹直不怎麽好,這次中風,有壹半的原因是被我給急的,妳說我還算個男人嗎?我還有什麽臉繼續活在世上?”杭文治越說越激動,到最後聲音已經明顯地哽咽起來。
“妳錯了。”杜明強拍了拍杭文治的肩頭,鄭重地說道,“越是這種情況妳越得繼續活下去——這樣才算是真正的男人。”
杭文治擡頭看著杜明強,似乎從對方的話語中感覺到了壹絲支撐之力。
“不管受了多大的苦,不管未來多麽絕望,我們都要繼續活著。”杜明強看著杭文治的眼睛,“活下去,為了關心我們的人,更是為了傷害我們的人。”
杭文治目光中閃過壹絲困惑,似乎不太理解對方最後那半句話。
於是杜明強又解釋道:“我們多活壹天,那些可惡的家夥就會在不安的情緒中掙紮。如果我們死了,這些家夥就徹底解脫了,妳明白嗎?”
杭文治深吸壹口氣,喃喃說道:“不錯,為了那些傷害我們的人,必須要繼續活下去。”他的眼睛慢慢地瞇起來,原本那種自怨自艾的悲涼神色開始轉化成壹種堅強的憤怒。
很多時候,憤怒正是支撐壹個人渡過絕境最強勁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