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壹章 誰是螻蟻？

　　“首席大人，我送您回去吧。”
　　對自己孫子在這個場合下對自己使用這個稱呼，沃福倫感到很滿意。
　　要知道過去自己這孫子在教務大樓工作時，經常會混淆和模糊對自己的稱呼，雖然自己提醒過很多次了，但他總覺得是在開玩笑，沒真的往心裏去。
　　沃福倫曾對卡倫說過，自己這孫子其他方面都是不錯的，最大的缺點，大概就是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太過優渥舒適了，讓他在性格上有些偏軟。
　　他的起步肯定能比普通同齡信徒高很多，但面對那些真的從普通人裏殺出來的天才，那就真的是有些不夠看了。
　　不過，現在明顯可以感覺到，自己這個孫子壹下子成長了，但這種成長的代價，實在是過於高昂且沈重。
　　“不回去。”
　　“不回去？您是要回教務大樓麽？我覺得您需要愛惜壹下自己的身體。”
　　“我的身體現在還有愛惜的必要麽？”
　　萊昂正準備反駁，卻被沃福倫打斷：
　　“好吧，愛惜，愛惜，我有點餓了，在妳這裏吃了飯再走吧，畢竟要愛惜身體。”
　　“好的，我來給您準備壹些吃的，三樓壹個房間是我們主任布置的廚房，我親自給您做。”
　　“別，別，雖然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但還沒急切到跑步走的地步。
　　咱們家裏就剩下妳和我爺倆了，妳要是做頓飯把妳親爺爺給直接送走了，心理壓力得多大啊。”
　　“呵……噗！”
　　萊昂想忍住不笑的，因為這個話題真的是有些沈重，可偏偏看著自己爺爺說話時的神情，最終還是沒能忍住。
　　沃福倫也笑了，擡起自己的手，萊昂上前攙扶。
　　“記住，能笑是壹種幸福，該傷心的時候呢，咱們就傷心，能笑的時候啊，咱們也別憋著。盡量多笑壹笑，妳媽媽和妳奶奶，喜歡在天上看著妳笑。
　　妳總不能壹直苦著壹張臉，到時候等我去見妳奶奶時，妳奶奶會怪我沒囑咐好妳的，至於妳媽媽嘛，她應該不敢對我發脾氣。”
　　“好的，爺爺。”
　　“去妳這裏的食堂吃吧，讓我也嘗嘗妳平時吃什麽。”
　　“好的，我帶您去。”
　　萊昂攙扶著沃福倫來到了總部大樓的食堂，食堂現在人不少，但當首席主教進來時，大家紛紛起身行禮，顯得非常拘束。
　　沃福倫只是微笑點頭回應，因為他畢竟不是特意來這裏視察秩序神官的夥食待遇的，再說了，秩序之鞭的待遇，現在和大區管理處已經逐漸脫鉤了。
　　“爺爺，您是坐這裏用餐還是去包廂？”
　　“去包廂吧，說話方便些。”
　　“好的，爺爺。”
　　萊昂將沃福倫送進了包廂裏，讓他坐下，然後自己去打餐，不壹會兒就端來了兩份餐食。
　　沃福倫拿起餐具，開始用餐，時不時將自己餐盤裏的肉圓和魚排這類的，送到自己孫子的餐盤裏去。
　　萊昂也沒拒絕，笑著都吃下去。
　　沃福倫的食欲並不好，或者說他現在本就無法吃太多，所以吃了壹會兒後，他就放下了餐具，坐在那裏，安靜地看著自己孫子吃。
　　其實，自己家裏的氛圍壹直很好，家人之間的關系也處得極為融洽。
　　可即使如此，沃福倫心裏依舊有些後悔，後悔自己以前在享受家庭的甜蜜與溫馨時，沒有仔細地將盤底的湯底用面包擦幹凈送進嘴裏做最後的咀嚼和細細的回味。
　　人吶，就是這樣，等到壹切都將徹底失去時，才會懂得真正的珍惜。
　　萊昂吃完後，將餐盤拿出去，又端著兩份果盤回來，上面都插著牙簽，他記得爺爺說過，這裏方便說話。
　　沃福倫拿起壹顆葡萄，放在手裏輕輕把玩著。
　　萊昂問道：“爺爺，今天的事情會鬧得很大吧？”
　　“原本問題應該不大的，大不了讓妳們主任把風頭和責任壹起扛了就是了，事端也就平息了；但現在，這壹出加上去的戲，讓事情變得更復雜了，也更嚴重了。”
　　“會再次引起秩序之鞭和大區管理處的紛爭？”
　　沃福倫搖了搖頭，道：“不僅僅是這樣，當臉皮被撕破時，事情的性質也就變了，咱們現在的這位大祭祀比上壹任大祭祀無論是在地位權力還是個人聲望上，都要大很多，但他越強勢那受他壓制的反對的聲音自然也就越大。
　　現在，原本應該是上壹輪大對抗結束後，大家都相對安靜的壹個時期，所以如果在這個時候朝著池塘裏丟下壹顆石子，很容易就將裏面的遊魚全都給驚嚇了起來。”
　　“這麽嚴重的麽……”
　　“其實我說得還是偏保守的預測，前陣子妳們部門整倒那頓家時，還只是秩序之鞭和大區管理處之間的權力重新劃分矛盾，這壹次，大概就會被引申為秩序之鞭背後大祭祀的革新派和守舊派的新壹輪宣戰。
　　所以啊，別看妳們的部長和區長在散會時看起來像個沒事人壹樣，那都是裝的，他們現在心裏肯定非常的慌亂。
　　估計，我們剛剛用餐時，他們應該在自己辦公室裏和上頭的人進行匯報和請示吧，哦不，這樣說有些不準確，應該是請罪。
　　因為啊，他們把事情壹不小心給搞大了。”
　　“那我們主任……”
　　“哪個主任？哦，卡倫本來會被當抹布用的，雖然我到現在也想不通，他們為什麽會選擇卡倫來當這壹場行動的犧牲品，就像是修補道路坑洞時，不用磚頭而是特意用寶石。
　　是能起到壹樣的效果，但成本和代價……太不匹配了。
　　現在的話，卡倫倒不用擔心他自己，那個第二主任已經把風暴都吸引到他自己身上了，很流氓的方式，但卻又非常地奏效。
　　卡倫以前也是尼奧小隊的吧，記得在暗月島開會時，那個小隊就是負責保護我的。”
　　“是的，爺爺。”
　　“那這個小隊的氛圍還真不錯，老隊長能舍得放棄掉壹切，站出來為自己的手下出頭，我相信，尼奧應該是認為卡倫值得他這麽做，我更相信，以後卡倫，也會為妳這樣做。”
　　“為我……”
　　“他會的。”沃福倫將葡萄皮剝開，送進自己嘴裏。
　　“爺爺，葡萄不要吃了，我剛剛嘗過了，很酸。”
　　沃福倫笑著搖搖頭，道：“年紀大了，尋常味道在嘴裏根本就嘗不出來。”
　　“爺爺，我現在送您回去休息吧？”
　　“不急，等人呢。”
　　“您等誰？”
　　沃福倫看了看包廂裏的掛鐘：“看來，請罪得很嚴重啊，呵呵。”
　　萊昂聞言，只能默默地坐在旁邊壹起等。
　　“妳沒事情做麽？”沃福倫好奇地問道，“現在不該是妳們最忙的時候麽，畢竟壹下子抓了那麽多的主教，光是聽他們發牢騷都是壹件令人無比頭痛的事。”
　　“我的任務，是陪在您身邊，討好您。”
　　沃福倫當即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討好我，之後呢？”
　　“沒有具體的目標，就是來討好您，如果您打算回家的話，我就和您回家休息，雖然部裏很忙，但我應該是批到假了。”
　　“應該不是卡倫和尼奧給妳下的這個命令吧？”
　　“不是。”
　　“嗯，那妳的那個小隊，素質真的很高，不，是非常不錯，居然還有能看得清楚局勢的人，我相信現在絕大部分的家夥，都稀裏糊塗地發懵著呢。
　　所以啊，萊昂，爺爺把妳安排進這個小隊，真的是壹個很明智的決定，在這個小隊裏，妳就踏踏實實地做事，不要有其他什麽心思。”
　　“我會的，爺爺。”
　　“不，妳要記住爺爺對妳說的話，妳知道當壹個小團體裏，擁有不止壹個真正的聰明人時，它的後果是什麽嗎？”
　　“後果？”
　　“後果就是，這個團體裏最笨最沒用的那個，只要老老實實在團隊裏好好做人，也能被拉起來混得不錯。”
　　萊昂：“……”
　　這時，包廂被敲響。
　　萊昂站起身去開門，看見站在門口的是區長哈裏，他馬上向區長行禮。
　　哈裏對萊昂笑了笑，然後提著壹袋茶葉和壹壺開水走了進來，說道：“下面人告訴我您在這裏陪著孫子吃飯，我肯定得招待壹下，食堂裏夥食壹般，這是我自己收藏的茶葉，口味挺重的，您應該喜歡。”
　　萊昂走過來準備幫忙泡茶，但卻看見哈裏區長親自動手了。
　　沃福倫後背靠在椅子上，雙手置於腹部位置，用壹種很慵懶的姿勢看著正在泡茶的哈裏，說道：
　　“能讓區長親自給我泡茶……”
　　“瞧您說的，這是應該的，我就不能給您……”
　　“看來應該是被罵得很慘了。”
　　哈裏：“……”
　　沃福倫眼簾微微低垂，繼續道：“被罵得超乎了妳的預期，讓妳徹底慌了神，使得妳連身份矜持都顧不得了。”
　　沃福倫又咳嗽了兩聲，但嘴角的笑意卻幾乎不做什麽隱藏了：
　　“又或者，是妳的身份地位，出現了重大問題了？”
　　哈裏楞了壹下，但到底沒有做出把開水倒得溢出茶杯的事，將茶泡好後，他坐了下來，嘆了口氣，道：“您也看見了，事情不是出了意外，鬧得有些大了麽，這事情做得不好，不漂亮，被罵壹頓也是應該的。”
　　沃福倫搖了搖頭，道：“他們，也很害怕吧？”
　　哈裏神情微微壹滯，馬上端起很燙的茶杯裝作喝水，問道：“您說得是誰啊？”
　　“他們啊。”
　　沃福倫擡起手至，對著上方，指了指。
　　“我不是太懂您的意思。”
　　“哦，好吧，那我接下來，大概也不會懂妳的意思了，萊昂，來，送爺爺回家吧。”
　　“好的，爺爺。”
　　老爺子做了這麽多年的首席主教，就連當初性格最狂躁目中無人的多爾福都不敢不尊敬他，靠的，可不是家世，畢竟他就是因為家世不夠，再加上沒能架構起壹個合適的高層圈子，才止步於首席主教這個位置，只能說沒那份機遇加持。
　　但老爺子是壹個真正睿智的人，壹些事情，他是真的能全部看透的。
　　這種被拿捏的感覺，讓哈裏區長很不舒服，但見沃福倫要走，他還是馬上身子前傾，說道：“您得幫我們。”
　　“我聽不懂妳的意思。”
　　“這是我們約定好的。”
　　“我只是約定和妳們處理掉壹些蛀蟲，現在不是正在處理著麽，我又沒答應妳們其他事。”
　　哈裏區長咬了咬嘴唇，道：“現在問題很嚴重，我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處理好，否則神教內部可能會因為這個導火索，引發內訌。”
　　“唉，我都是要進第壹騎士團的人了，哪裏還能管得了這些。”
　　“您能管，您有這個能力！”哈裏看著沃福倫，說道，“您留在這裏，不就是不想看到神教因為今天的這場意外，陷入內部爭鬥的亂局麽？”
　　“啊……”沃福倫伸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妳還真的提醒我了，我為什麽留下來吃晚餐，其實就是想等妳過來找我，怪麻煩的。”
　　哈裏聞言，長舒壹口氣。
　　“妳看，妳來得有些晚了，我現在記性又不好，差點就忘了留在這裏等妳們過來見我的目的了。”
　　“請您放心，只要您能答應站出來向教內公布這件事是由您……”
　　沃福倫擡起手，
　　打斷了哈裏的話語，
　　說道：
　　“我特意留在這裏等妳們來見我，
　　就是為了當妳們求我時，
　　好當面對妳們說出壹個詞：
　　滾！”
　　……
　　“滋啦……滋啦……”
　　熱油壹潑，香味撲鼻，卡倫拿起筷子，開始了攪拌。
　　這時，伯尼部長的身影出現在了“廚房”門口，順勢發出了壹聲感嘆：
　　“好香啊。”
　　卡倫側過頭，看向伯尼，才過去兩個小時而已，伯尼就從先前對待自己的矜持沈穩，變得有些理查了。
　　“可惜了，就做了兩碗。”
　　“那下次有機會，壹定要請我嘗壹嘗。”
　　卡倫搖頭道：“抻面太麻煩了，我很少做。”
　　“卡倫，我想和妳好好聊聊。”
　　“大人，面條會坨。”
　　“很快的。”伯尼說道，“這次的事，我是身不由己，是上頭有人要弄妳，我只是根據上面人的吩咐做事，否則，我不可能把妳放在那個境地上去烤的，我舍不得，舍不得妳這樣壹個優秀的手下。”
　　“我能理解您的難處，大人。”
　　“但事情鬧大了，上面的人改變了主意，想要讓事情先平息下來。我覺得，經過這次之後，上面的人應該也會放棄整妳的意圖了。”
　　“那真是壹個令人高興的消息。”
　　“嗯，我可以向妳保證，就算千萬分之壹的概率以後還有下壹次，我也不會再順從他的意思了，我會通知妳和保護妳。”
　　“身為您的下屬，我感激身為上司的您，對我的保護。”
　　伯尼聳了聳肩：“我知道妳心裏還有怨氣。”
　　“不不不，部長，您誤會了，其實我沒有生您的氣，這不是客套話，真的。畢竟，我覺得更生氣的，應該是尼奧，我才剛當上主任不久，之前和您之間還隔了壹層，尼奧和您接觸得比較多。
　　而我，真的用不著對您生氣。”
　　“哦，對了，還有尼奧，他這次犯的錯，很嚴重。因為他做的事，很可能會將我們整個總部的上下所有，都燒個幹凈。”
　　“您應該知道的，他以前的綽號叫做獵狗。”卡倫伸手戳了戳太陽穴的位置，“他這個地方，有點問題的。”
　　“但事情畢竟已經發生了，不是麽？”伯尼很無奈地說道，“名單裏，只有耶德爾主教的名字，另外五個主教，可以說都抓錯了，這件事的嚴重性，無法估量，所以，他的罪責很重。”
　　卡倫點了點頭，道：“是的，他真的是太胡來了，就應該狠狠地懲罰他。”
　　伯尼舔了舔嘴唇，說道；“他是為了保護妳，卡倫。”
　　“傻子壹個，誰需要他保護。”卡倫搖搖頭，“現在弄得他覺得我欠了他多大的人情似的，還敢讓我單獨做面給他吃。”
　　“有件事，只要妳願意去做和配合，尼奧就能平安出來。”
　　卡倫拿起兩顆大蒜，端起碗，準備離開廚房。
　　伯尼繼續道：“不僅尼奧能夠沒事，妳還能得到升職，妳看，妳剛剛做到了主任的位置沒多久吧，然後……”
　　“壹天，嚴格意義上來說，是壹個下午的時間，中午是我的表彰會，別開生面的壹場表彰會。”
　　“我很抱歉。”
　　“不，您不用道歉，我能理解，您說過了，您也是身不由己。”
　　“是的，唉，但這次，只要妳願意配合，就能在事後直接升任副部長，可以和大區主教平起平坐了，下壹次開會，妳就能坐到第二排了。”
　　“可是我今天站在頒獎臺上，也沒覺得多舒服。”
　　卡倫繞開了伯尼，向外走去。
　　伯尼目光微凝，改變了語氣，說道：“這也是我身後大人物的意思，這是交換條件，如果妳拒絕，那妳應該很清楚，神教真正意義上的高層想弄死妳，到底是多麽簡單的壹件事。”
　　卡倫停下了腳步。
　　伯尼神色當即變得柔和，語氣也放緩：
　　“所以，答應吧，卡倫，這次妳獲得了很好的機遇，其他人，壹輩子都等不到的機遇。”
　　“隨便。”
　　“嗯？妳說什麽？”
　　“我說隨便。”
　　“隨便？”
　　“是的，如果您背後的高層大人物，想要來整死我，我只能說，隨便。”
　　“卡倫，妳知道妳在說什麽嗎？”
　　“我只知道，我的面再不送過去，真就要坨了，那條腦子有問題的獵狗真的會仗著他現在住在牢房裏厚著臉皮要求我去給他重做的。”
　　“卡倫，我不希望妳情緒化，這會顯得很無知且幼稚。
　　我知道，妳或許見過壹些大人物，但那是他們不在乎妳，所以看起來似乎很和善，但實際上，他們想捏死妳，捏死我，有時候都簡單得像是捏死壹只螞蟻。
　　把能到手的實際利益抓住，這才是最明智的選擇，不是麽？”
　　“部長大人，您沒看過麽，《秩序之光》教義敘述裏有壹句話：真正的秩序信徒，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淋的鮮血。”
　　“妳……”
　　手裏端著兩碗面的卡倫，在門口轉過身，從他伯尼進門起，第壹次正視他。
　　伯尼甚至看見，這個年輕人的目光十分平靜，嘴角更是似乎掛著壹抹不屑的笑容，像是，在對自己進行著某種嘲諷。
　　“呵呵，呵呵呵……”
　　好了，不用“像是”了，他真的是在嘲諷。
　　卡倫深吸壹口氣，收回了自己的笑容，如果不是雙手都端著面碗，他真想擦壹下眼裏笑出的眼淚。
　　“很抱歉，部長大人，我想忍的，但我是真沒忍住。”
　　頓了頓，
　　卡倫繼續道：
　　“如果您背後的大人物真想捏死我，那就……請他來吧。”
　　還有半句話，卡倫沒說出來，而是在心裏泛起，那就是：
　　如果他真敢明目張膽地對我出手，
　　那他就會立刻認識到，
　　到底誰……
　　才是真正的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