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九十二章 卡倫的母親

　　教務大樓的坍塌不是瞬間完成，壹陣轟鳴聲之後，整棟大樓開始了四分五裂，是可以清晰看見的那種有棱有角的分割，像是壹塊豎起來的長方體蛋糕，被用刀切分出了很多塊，這會兒，正在向諸多個方向滑落。
　　就在這時，教務大樓四周地面上，出現了壹條條極為粗壯的黑色鎖鏈，它們升騰起來，將分割坍塌下來的教務大樓各個部分捆綁托舉住。
　　就這樣，雖然這座大樓已經塌了，但又以極為詭異的壹種建築呈現方式，沒有完全塌。
　　這忽然出現的鎖鏈，應該是原本保護這棟大樓的陣法。
　　但這個陣法的運行或者說這個陣法的本身設計就存在著特定的問題，那就是它是主防外部侵入的，並非是對內。
　　所以，托舉著各個部分建築物的鎖鏈並不是單純地托著保持靜止，鎖鏈本身的力道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勒緊其所包裹的區域，並且逐漸深入，大概用不了多久，鎖鏈自己就能將自己捆縛的建築物部分絞碎。
　　只不過，在這種方式下，可以讓教務大樓裏的人員得到轉移的機會。
　　卡倫跑到了教務大樓下面，發現大樓的地基已經凹陷了下去，原本需要跨過高高臺階才能步入的壹樓大廳此時已經變成了開放性的地下室，從這裏，不停地有人員跑出，再從坑洞內爬上來，卡倫蹲在旁邊，開始伸手拉人。
　　在這個過程中，上方那幾個被鎖鏈包裹的建築部分中，不時有人掉落下來，時不時能聽到類似“水泥袋”砸在地面的聲響，很像是夏天時的打蚊子。
　　壹邊拉扯下面人上來的同時，卡倫也不時地擡頭看向上方，他在推算鎖鏈還能夠依托多久。
　　哪怕外圍不斷的有秩序神教神官趕來進行幫助，大樓內也有術法的能量波動，是裏面的人在展開自救，但這棟大樓裏本就有大量的普通工作人員，而且就算是那些神仆神啟，從這麽高的位置摔下來，和普通人也沒什麽區別。
　　就在這時，卡倫發現自己身後不遠處出現了幾個穿著藍色神袍的神官，他們身上的神袍上印著的是陣法符文圖案。
　　領頭的人，手裏拿著壹塊黑色的石頭，他身後的人，則開始吟唱，將靈性力量匯聚於他的身體。
　　隨即，領頭的人舉起手中的石頭，開始慢慢地向下移動。
　　“嗡！”
　　卡倫頭頂斜前方的那兩根巨大的黑色鎖鏈開始托舉著那部分建築物緩緩地向下。
　　緊接著，卡倫看見不遠處有好幾夥身穿著藍色神袍的人員，領頭人手裏都拿著壹塊黑色石頭，其他鎖鏈也被調動，紛紛將自己托舉著的建築物部分慢慢地下放。
　　是秩序神教內專門負責陣法維持的神官麽？
　　秩序神教內部分很多個部門，每個部門裏面又分很多個職位與職責，就算是壹個神教裏的人，對不屬於自己部門的了解也會很稀少。
　　漸漸的，分裂的大樓開始壹塊塊地被安置在了地上，侵占了四周大片用地，甚至還撞擊到了旁邊的建築物上，但很顯然此時沒人會在意這些。
　　等到大樓各個部分被全部安放下來後，被困的人群開始從窗戶等其他位置逃出。
　　卡倫站起身，往後退了幾步，他的註意力下意識地落在了西南方向的那個建築部分，因為那塊部分樓層裏有“商店”還有“裝備處”，但卡倫也只是看了幾眼就挪開了視線，因為那個建築部分位置，他看見了三名述法官的身影。
　　顯然，這裏被著重做了安保，以防止有人在此時想發教難財。
　　卡倫開始幫忙處理傷者，和壹個不認識的年輕人壹起推著擔架車，將重傷員壹個個地運送到外圍空地上去，等待著教會醫院的救援人員來處理。
　　忙活了大概壹個小時，工作量不降反增，因為有大量無法自己出來的傷員被從建築物裏面發現救了出來。
　　不過教會醫院的救護力量已經趕到，還有壹大批從約克城其他地方趕來的秩序神教神官來到了這裏，教會大樓出現這麽嚴重的變故，想不驚動他們也難。
　　有些人看見卡倫和他那個不認識的搭檔身上滿是塵土，就主動過來接替了擔架車任務。
　　卡倫也沒拒絕，壹邊甩著有些發麻的手壹邊向外圍走去，找了個寬敞點的位置坐了下來。
　　“嘿。”
　　卡倫扭頭，發現先前那個不認識的擡擔架車搭檔也跟著自己過來了，還拿出壹個打開了的保溫杯遞給卡倫。
　　先前“工作”時卡倫就留意到了，這家夥的腰間壹直掛著壹個保溫杯，但看起來年紀也不大，而且和自己壹樣沒穿神袍穿的是便裝。
　　哦，該死。
　　卡倫想到了自己訂做的神袍，不知道出了這樣的事情後，自己的神袍訂單還能不能拿到？
　　應該……是可以的吧，畢竟自己是用點券購買的，神教肯定會註重自己的點券信譽。
　　接過保溫杯，放在嘴邊，卡倫嗅到了壹股甜味，喝了壹口，是汽水，還是冰的。
　　在這個時候，真的沒有比來壹大口冰鎮汽水更讓人覺得舒服的事了，卡倫連續喝了兩大口，遞還給了那個人。
　　“謝謝。”
　　“不客氣。”年輕人將保溫杯中剩下的汽水全部喝光，打了個長長的嗝兒，扭頭看向卡倫，問道，“朋友，有煙麽？”
　　卡倫點了點頭，從口袋裏拿出壹盒沒開封的煙與火機壹起遞給了他。
　　對方拆開煙，取出壹根，又拿出壹根遞給卡倫，然後主動過來幫卡倫點煙。
　　卡倫懶得解釋為什麽自己身上放煙卻不抽煙的事了，咬著煙讓他幫自己點燃，隨後他自己也點了煙，將火機和煙盒放在了二人中間。
　　“我是來領津貼的。”年輕人說道，“如果不是路上堵車，我大概也要被擡出來了，為了壹百點券差點把命送掉了，嘖。”
　　聽到“壹百點券津貼”，卡倫知道，這是壹位神仆。
　　“我叫理查，妳呢，朋友？”
　　“卡倫。”
　　“那我，是不是該喊妳大人？”理查笑著問道。
　　“我也領的是100點券的津貼。”
　　“哈哈哈。”理查笑了起來，“那就好，那就好。”
　　神仆見神仆，就沒身份上的隔閡了。
　　“妳看，那邊，主教大人們也來了。”理查指向遠處說道。
　　卡倫也看見了幾個身穿著紅衣的主教出現在了這裏，他們的臉色，很不好看。
　　“妳覺得這是帕米雷思教的襲擊麽？”理查開口問卡倫。
　　“嗯？”
　　“報紙，妳不看的麽？”理查疑惑道。
　　卡倫明白了，這不是壹個普通的神仆，因為普通神仆壹個月的津貼，還不夠訂《秩序周報》；
　　而且對方居然問另壹個神仆“妳不看報紙的麽？”，顯然他自己並不知道100點券的購買力具體是多少，有點何不食肉糜的意思。
　　如果對方完全沒說謊的話，卡倫猜測大概是某個二世祖神仆跑來領自己人生的第壹份津貼。
　　秩序神教裏的二代很多，因為很多時候都是以家庭或者家族的形式在傳播和影響，就像是在家裏看見壹只蟑螂時往往意味著肯定還有很多只蟑螂沒發現壹樣，家族裏很少會出現某個單壹個體信教的情況，基本都是受長輩和親人的影響。
　　嚴格意義來說，就算撇開狄斯的個人因素，卡倫自己也算是壹個二代，畢竟茵默萊斯家族是個審判官世家。
　　“妳覺得是帕米雷思教的人幹的？”卡倫問道。
　　“有可能。”理查指了指被分割的教務大樓，“大樓裏肯定有運轉中樞，比如裝備處和倉庫處，肯定會運用到空間陣法的構造，妳看見大樓最開始崩塌的畫面了麽？”
　　卡倫點了點頭。
　　“那妳註意到沒有，最開始坍塌出現的裂縫，其實都是圍繞著那壹處。”理查指向了被幾位述法官把守看護的那塊建築部分，“所以，應該是那塊地方的空間陣法運行出現了問題，導致大樓從這裏被解體了。”
　　“教務大樓的建造和設計，讓帕米雷思教的人參與了？”卡倫問道。
　　“這當然不可能，肯定是我們教會自己人做的，不可能交到外人手上。”
　　“所以，妳為什麽會說這是帕米雷思教的襲擊？”
　　理查臉上露出了壹抹笑意，道：“不能明面上交給外人去幹，但可以分包啊。”
　　“這……”
　　“妳知道分包是什麽意思麽？”理查問道。
　　“知道。”
　　卡倫只是驚訝於，連教會自己的工程，也能這般的接地氣。
　　“這樣的事兒很多，分包下去交給別人幹，壹來帕米雷思教的人本就擅長空間方面的東西，他們來做，效果會更好成本也會更便宜，二來，甚至可以不用給他們點券，他們也得捏著鼻子自帶材料過來幫妳完成這個工程，只不過需要從其他地方給他們找補壹下。
　　當然，我是覺得大概率是帕米雷思教的人發動了襲擊，也不排除……咳咳，咱們自導自演。”
　　“不可能是自導自演。”卡倫說道。
　　“嗯？為什麽？這不是很好的理由麽？”
　　“我們不需要找理由，也不用找借口，越是正當的理由和越是合適的借口，就越不是我們所需要的。”
　　理查抿了抿嘴唇，道：“妳說話的感覺和我父親很像。”
　　“妳父親的職位是？”
　　“嗯？問得這麽直接麽？妳不應該裝作沒聽出來，然後再刻意地和我拉近壹下關系麽？”
　　“呵呵。”
　　“我父親是壹位述法官，喏，妳看那裏，我父親就在那兒呢。”
　　原來，現在保護著有裝備管理處樓層和商店樓層建築物部分的述法官裏，就有理查的父親。
　　“不僅我父親，我母親也是壹位述法官，但她現在不在約克城而在桑浦，我姑媽也是述法官，姑父差兩點，只是個審判官。”
　　這是……述法官家族？
　　如果以前茵默萊斯家的審判官世家是“鄉賢”的話，那麽理查這壹家，就是教會圈子裏的豪強了。
　　“所以，妳就只是壹個神仆？”卡倫問道。
　　“哈哈哈，我只不過壹直是神仆證，但懶得去驗證更改而已，別看我這麽年輕，實際上，我是神牧，妳應該喊我大人哦！”
　　卡倫覺得，這貨先前的所有聊天，就是在為這句話在做鋪墊。
　　卡倫將手中夾著的沒抽的煙丟到了地上，用鞋底踩了踩，沒搭理他。
　　見卡倫反應冷淡，理查也沒生氣，反而主動往卡倫這邊靠了靠，小聲道：“朋友，哦不，卡倫，妳家大人職位是什麽？”
　　“為什麽問我這個？”
　　“想交妳這個朋友唄。”
　　“那我高攀妳了。”
　　“嘁，還對我保密。”理查吐出壹口煙圈，將煙蒂丟在了地上，又從中間的煙盒裏取出壹根煙點上，同時問卡倫，“妳不抽煙妳帶著煙和火機幹嘛？”
　　“為妳這種人準備的。”
　　“噗哧，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理查大笑了起來。
　　卡倫都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麽。
　　前方，卡倫看見壹支支秩序之鞭小隊進駐了這裏，開始維持秩序進行警戒，就算是警局大樓就在前面，但附近沒看見壹個警察出來，世俗的力量是無法幹涉和進入到這裏的。
　　只不過，卡倫沒看見自家小隊的身影，早知道上次那個藍色貝殼就不該還給梵妮，但今晚的聚會肯定是取消了，教務大樓出了這麽大的事，自家小隊不可能不出動。
　　這時，卡倫感知到自己身後出現了壹道身影，他扭頭向後看去，看見壹個身穿著暗紅色神袍面容冷峻的女人站在自己身後。
　　女人神袍上的紋路顯示著她的身份——述法官。
　　卡倫馬上站起身，向女人行禮：“大人。”
　　“姑媽？”
　　理查起身喊道，同時將剛點燃的煙丟在了地上。
　　“妳沒事吧？”
　　“沒事，沒事，姑媽，父親在那裏。”
　　“我知道。”女人將目光落在了卡倫身上，“妳的身份。”
　　“帕瓦羅審判所下屬神仆，卡倫·席爾瓦。”
　　卡倫還有壹層秩序之鞭小隊成員的身份，但他還是選擇報神仆身份，因為這個身份等同於：善良且無害。
　　“嘿嘿，姑媽，他是我新交的朋友。”說著，理查還湊到卡倫身前看了看，又看向自己姑媽道，“剛和我壹起擡擔架時身上落了灰，但看起來還是好看的，是吧，姑媽，和姑父年輕時壹樣英俊。”
　　“妳可以和妳母親說，和妳父親年輕時壹樣英俊。”
　　“不能這麽說，我父親長得不好看，要不然母親也不會寧願留在桑浦市也不願意調回來，就是嫌我父親長得太醜。”
　　“我會把妳對妳父親的贊美，告訴他的。”
　　“我才不怕呢，姑媽最寵我了。”
　　“下次沒事，不要到處亂跑，很危險，這陣子事情很多，外面比較危險。”
　　“我這是想來領津貼順便給姑媽妳買幾個首飾，姑媽妳生日不是快到了麽。”
　　女人目光看向遠處，道：“妳早點回去，我還有事。”
　　說完，女人的身影化作了黑霧向理查父親所在的方向飛去。
　　“妳開車來的麽？”理查問卡倫。
　　“嗯。”
　　“那真好，附近肯定被封鎖了，我打不到車。”
　　卡倫指了指遠處，道：“妳可以跑遠點，就能打到車了。”
　　“我說，妳剛剛對我姑媽那麽畢恭畢敬，怎麽對我又這麽隨意了？”
　　“因為我們都是神仆。”
　　“我說過了，我是神牧。”
　　“我只認證件。”
　　“哎呀，真的是。”理查上來就直接摟住卡倫的肩膀，“送我回家吧，好累，不想走路了。”
　　卡倫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問道：“我們只是壹起擡過擔架。”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對妳感到親切，哦，請妳放心，我是交女朋友的，所以，不是那種親切。”
　　“妳家在哪裏？”
　　“白鹿街，離這兒不是很遠，我請妳去我家裏喝咖啡。”
　　卡倫沒答應，走向自己的車，理查跟著壹起過來，等卡倫坐進駕駛位後，他也很自然地坐到副駕駛位置。
　　理查笑著道：“當然，如果妳想請我去妳家喝咖啡，我也是願意的。”
　　卡倫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正常來說，應該是別人主動巴結這種公子哥才是，結果這位卻莫名其妙地黏上了自己。
　　沒辦法，卡倫只能開車來到了白鹿街，理查指著自己家的方向，是壹棟獨棟別墅，車可以直接開進專屬的地下車庫。
　　“朋友來了，肯定要去家裏坐坐的，不是麽？”理查幫卡倫熄了火。
　　卡倫猶豫了壹下，還是下了車，跟著理查從車庫樓梯走到上面的大客廳，客廳的布置很復古，陳設也很有格調。
　　“想喝點什麽？”
　　“冰水。”
　　“好的，稍等。”理查走進廚房，這麽大的壹棟別墅裏，似乎沒有女傭，但是家裏好幾個位置的雕塑，給卡倫壹種特殊的感覺，應該是防禦陣法，如果沒有理查帶領，自己單獨進來，很可能會遭遇來自陣法的攻擊。
　　卡倫走到客廳中央，在壁爐上面看見了壹張大型的全家福相框。
　　照片有年頭了，裏面也沒有理查，而是壹個老人坐著，在他身後站著壹男兩女，應該是他的子女，那個男的，長得和理查很像，應該是理查的父親，最右邊的那個女的，就是那位女述法官年輕時的模樣。
　　但，最左邊的那個女的……
　　卡倫湊近了，仔細地觀察，他覺得有些眼熟。
　　看著看著，卡倫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壹個畫面，那是自己遭遇拉涅達爾搶奪身體時，自己進入到過壹個“夢境”，夢境中，有壹男壹女躺在自己身側，正因為這兩個人對自己的保護，才使得自己沒有被拉涅達爾成功奪走身體。
　　而照片裏最左邊的那個女人，和自己“夢裏”躺在自己身側的那個女人，長得……壹模壹樣。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對妳感到親切。”
　　卡倫耳畔回響起先前理查對自己說的這句話，當時他還覺得這位公子哥是不是腦子有什麽毛病。
　　現在卡倫才意識到，對方不是腦子有毛病，他的親切感，也確實有真實的來源，只不過他自己也不清楚來自於哪裏。
　　因為，
　　他居然是自己的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