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三章 女真之困，猛虎為刀

　　鄭智聽得史進之語，點了點頭道：“先把城門洞清理幹凈。”
　　史進聞言，轉身下得城頭，組織人手開始清理城門洞裏的土石。
　　鄭智在城頭上壹直盯著看似亂作壹團的女真大營，騎兵，物資，牲畜，俘虜，皆以開始往北而去。
　　吳用開口問道：“殿下當真要出城去追？”
　　鄭智聞言低頭看了看身旁的吳用，擡頭並不答話。
　　吳用見得鄭智不言不語，便也不敢再接著多問。只得在壹旁躬身站定，繼續看著遠方幾裏之外的女真大營。
　　不得多久，城外大營已然看不到多少人，而是大營之後的道路上人滿為患，擁擠不堪。女真人這般緊急撤兵，便是營寨裏的營帳都沒有收拾，四處還能看到許多牲畜吃的草料堆積。
　　又過得許久，史進滿身大汗奔了上來，開口稟道：“王爺，城門片刻就可以打開了，趕緊集結軍隊，待得城門壹開，便可去追！”
　　便聽鄭智皺眉答道：“先不忙著集結。讓兒郎們埋鍋造飯，吃飽，把隨身帶的幹糧都準備好。”
　　史進聞言顯得格外著急：“王爺，女真雖有快馬，卻是此時累贅眾多，必然跑不快，若是不急追而去，晚了便真難以追上了。若是讓女真就這麽輕易退去了，再想尋這女真潰敗的機會，難矣！”
　　吳用此時並不插話，而是擡頭看著鄭智。
　　鄭智已然站起身來，轉身往城下而去，口中只道：“大郎，多派幾隊遊騎跟上去就是。我等不去追上女真，他們既然撤兵了，那便讓他們撤。待得他們撤得百十裏地，我們再出關。”
　　史進不明所以，城外女真此時亂做壹團，隊伍裏有奴隸，有無數的牲畜，撤得又這麽急。此時追出去壹頓掩殺，必然會大亂。便是那些高麗奴隸也會亂作壹團，甚至高麗人也可以借此機會逃出女真人的掌控。
　　還有那些牲畜，便是女真人的口糧。不說把牲畜搶來，就算是把那些牲畜驅散了，也是對女真人極大的打擊。
　　便是史進不明白鄭智為何不立馬追出去。
　　卻是此時鄭智已然走到了階梯之處，正在下城。史進追上幾步，開口問道：“王爺，機會難再得啊。”
　　鄭智放慢了腳步，看了看史進，慢慢說道：“大郎，妳平常多隨我上陣，自己獨當壹面的時間還不長，以後終究是要獨當壹面的。特別是以後真的讓妳去草原掌管草原都護府，更是需要手段與謀略。此時女真忽然就這麽撤兵了，妳便不想想是為什麽嗎？”
　　史進聞言壹楞，下意識答道：“女真撤兵，便是知道這關口攻之不破，不想徒增傷亡。”
　　鄭智點了點頭道：“妳說得對，我們依然立於不敗之地。女真弱勢，女真想勝，唯壹拼死壹搏。卻是他們也知道這關口並非拼死之地。唯有騎兵野戰，才是女真最後拼死的手段。此時女真撤軍，不管不顧，甚至營帳都不要了。就是想要這公平壹戰的機會。妳說某豈能如他們所願？”
　　史進自是聽懂了，卻是又問：“王爺說得在理，只是……只是此時不追出去，來日女真整軍備武，操練士卒，必然卷土重來。與其如此，何必拼上壹遭，壹戰鼎定之。”
　　鄭智聞言還是點頭：“是啊，此時不趁敵虛弱與之壹戰，來日待得女真整軍備武，又是大患。所以我們還是要追，待得女真撤出百十裏，我們再追出去。女真要決死壹戰，我們就遠遠撤走，避其鋒芒，也保留我們自己的精銳士卒。女真若是不戰，我們就戰，關外州縣幾十，攻城拔寨，興許各地之民，當真是簞食壺漿以迎也。”
　　史進聞言還在思索。
　　吳用卻是已然湊到壹邊，開口說道：“殿下高明！女真兵少，如今更是連三萬都不滿了。即便再善戰，怕是也守不得這幾十州縣。若是想要各地之民為女真把守城池，便也是癡人說夢，如今殿下有契丹人支持，想要城池太過簡單。只要有城池，殿下兵多，尋大城而守。必然逼得女真壹退再退。女真人若想整軍備武、操練士卒便也成了壹個笑話了。”
　　鄭智聞言看著正在思索的史進，說道：“大郎，當多與學究請教壹下。戰之法，雖然是那臨陣用命，卻也是這謀略之重。為將者，謀戰也。將來獨當壹面，為帥之職，便更重謀略。戰與略，終究是缺壹不可的。將來面對無數草原部落，更是如此。並非事事都要用麾下士卒去廝殺，離間分化，借刀殺人，才是壹舉兩得。”
　　說到這裏，鄭智擡頭看了看左右，見得並無其他人在附近，開口又道：“就如那米真務之甘漢部落與往利得之肅漢部落。二者當以平衡為主，用厚此薄彼之手段挑撥其中的矛盾，用看不清的雙眼來推著他們相鬥。如此才能讓他們在妳的手心逃不出去。必然不能讓他們壹家獨大，更不能讓他們互信互助。”
　　史進聞言，面色越發深層，卻是壹邊聽壹邊點頭。
　　鄭智處理女真的辦法。就是帶兵跟著女真人，既不與其主力開戰，也不讓他們就這麽輕輕松松跑了。
　　女真若是轉頭來戰，鄭智就走，大不了再退回古北口。女真若是不戰，那便壹個城池壹個城池去占領。宋人與女真人相比，契丹人必然更願意與宋人交好，何況契丹貴族包括契丹皇帝都在鄭智手上。城池必然不在話下。
　　如此便是逼得女真人無法安心發展，也不可能去整軍備武。若是女真人分兵，便是正合鄭智之意，就如處理完顏婁室壹般，各個擊破而已。
　　若是女真人不分兵，而是也據城而守。女真人在哪裏，鄭智不去哪裏，到別的地方去就是。關外之地，面積極大，包括的東北三省與蒙古許多地方，還有女真部落的白山黑水之地，壹直到茫茫西伯利亞。
　　女真人但凡真的轉攻為守，只會落入越來越困難的境地。女真人想集合全部力量野外以騎兵決戰，鄭智必然不會給女真人這種機會。
　　女真人見到的鄭智，永遠都會在高墻之上。鄭智寧願不要土地，不要地盤，也要上高墻。不論是城池，還是關口，女真人只要來尋鄭智，鄭智必然就要上高墻。
　　即便是關外，契丹人，漢人，此時屈服在野蠻女真的暴力之下。但是心中必然更容易接受鄭智這個漢人，這就是對比之下的群眾基礎。
　　若是這大金國能安安穩穩，重用漢人契丹人把地盤經營個幾十年，那麽壹切就不壹樣了。那個時候，這女真人才是真正的那個大金帝國。此時的女真，根基太淺。甚至比之後世的滿人也相去甚遠。
　　不過滿人倒是享了女真的福。沒有大金國，就不會有後世滿人能統壹建州女真、海西女真、東海女真的前提條件。是百年大金國的統治，造就了關外各個部落民族的互相的基礎認同。才有了滿人真正能統壹遼東少數民族的基礎前提。
　　也是因為大金女真，才讓這些叢林裏的部落第壹次走出叢林，轉變了社會模式。從原來那些純粹的漁獵民族，變成了壹個以農業耕種為主，漁獵為輔的社會形態。
　　從這方面來說，滿人必然要感謝大金女真。沒有宋時的大金女真，便沒有後世的滿清。
　　鄭智似乎也間接改變了許多歷史。沒有了女真大金帝國。那白山黑水的叢林裏，依舊還是漁獵部落林立，依舊還是互相為仇為怨。壓根就沒有真正統壹的基礎前提。也不會轉變社會形態，不會有更加先進壹些的生產力。
　　興許，再也不會有那個建立八旗制度的滿清。
　　就如沒有成吉思汗打下的統壹基礎，就不會有後世蒙古這個民族，也不會有蒙古這個國家，或者蒙古草原這種稱呼。草原上依舊會有各種各樣的部落稱呼，興許有達旦、克烈、室韋、蔑兒乞、乞顏、斡亦剌等等雜亂無章的稱呼，語言互相有別，習俗既相似也各異。只有鐵木真之後的草原，才是蒙古。
　　也只有大金百年統治之後的白山黑水，才皆自稱女真。這才是八旗制度的基礎。否則，滿人憑什麽與大明在關外互相攻伐那麽多年？
　　即便滿人部落裏也出了壹個完顏阿骨打，硬是征服了許多他族部落，在那與大明僵持不下的幾十年裏，沒有完顏如女真這般瞬間席卷天下的勢頭，便也沒有無窮無盡的戰利品作支撐。沒有完顏女真百年統治下轉變的社會生產模式，便也沒有那麽多後勤生產力作支撐，必然早已分崩離析。還談什麽入主中原。
　　壹個以征服為開始的勢力，必然要以強大的武力來統治各方，要以不斷勝利的戰爭來壓制各方，要以不斷增加的戰利品來加強自己。之後才有長治久安的可能。
　　成功的壹代天驕不少，如完顏阿骨打，如成吉思汗。失敗的也是數不勝數，如上帝之鞭阿提拉，如亞歷山大，甚至如拿破侖。後者，要麽身死之後，帝國成了壹場空。要麽失敗壹次，壹切成了泡影。
　　秦州邊境，壹千多騎士在原野上飛奔，弓箭各在手，追著那低矮山崗上的錦雞野兔狂奔不止。
　　劉正彥便也身在其中，張弓搭箭，快馬奔馳。這位年輕的將軍，當真弓馬嫻熟，收獲自然不差。
　　傍晚篝火連綿，簡易的營帳隨意搭建在平地之上，眾人皆是興致大起，酒肉不斷。
　　與劉正彥毗鄰而坐的折可求，提著酒碗與劉正彥碰了壹下，壹飲而盡，開口笑道：“劉相公，明日某陪妳入林子裏，帶上壹些好手。這雞兔之類，已然無趣。明日去獵壹頭大蟲。待得獵到了大蟲，便回秦州去了。妳我皆是主官，離開久了，總是不妥。”
　　折可求終於是要動手了，拋開這些隨行之人，與劉正彥入林子，壹切已然就在計劃之中。
　　劉正彥不疑有他，點了點頭道：“好，明日便入林子走壹遭，不管獵不獵得到大蟲，後日都當回去了。”
　　折可求聞言笑了笑道：“劉相公放心，往前去，那壹片林子，多大蟲。那裏的大蟲，每壹頭都有各自的地盤，從來不越界，只要入得林子，壹定能尋得壹只大蟲。能不能獵到，便看我們的本事了。”
　　劉正彥聞言漫不經心的接道：“嗯，大蟲皆是這般，各自都有自己的狩獵之地，不是發情季節，極少有越界的。壹山不容二虎，便是這個道理了。”
　　折可求聞言更是大笑，甚至笑出了壹點其他的意味，也道：“是極是極，壹山不容二虎正是這個道理。”
　　說完話語，折可求從篝火上取出幾塊架著烤熟的肉塊，與劉正彥分食，又拿酒碗對飲。
　　狩獵之後的這壹夜，當真其樂融融。
　　第二日，林子裏出現了幾十個鐵甲漢子，強弓硬弩，眾人全部散開隊形，在這廣袤的林子裏拉網壹般搜索起來。所有人皆帶有哨子，但凡尋到猛虎，尖銳哨聲響起，四面八方之人必然以最快速度趕過來支援。
　　折可求依舊陪著劉正彥，兩人身邊，各自有五六個漢子相隨。
　　眾人腳步輕緩，調動著全身的感官來感受林子裏的任何風吹草動。
　　劉正彥更是微瞇著雙眼，極力感受著林子裏任何的風吹草動。
　　這片林子，折可求信誓旦旦說林子裏有大蟲，必然是不假。甚至折可求私下裏已然確定了哪裏有大蟲，帶著劉正彥到這裏，便是尋這大蟲來的。
　　壹聲尖銳的哨音林子中傳來，劉正彥邁步便奔，回頭更是喊得壹句：“西北邊，必然是有弟兄發現大蟲來，快隨我來。”
　　劉正彥左右幾個軍漢自然隨著劉正彥飛奔而去，折可求也皺眉邁步狂奔，往哨音傳來之處奔去。卻是越奔越慢，落後在了劉正彥身後。
　　越過壹個小山埡口之處，林子裏閃閃爍爍，便是那虎皮紋路。更有壹雙銅鈴大眼，註視著遠處奔過來的六個人。
　　劉正彥顯然也發現了這只大虎，開口急喊：“散開散開，快散開。近前壹點再射！”
　　左右五人皆是散開而去，所有人貓著腰，張弓搭箭，往前慢步。眾人精神高度緊張，面對猛虎，豈能不謹小慎微。
　　卻是壹同進林子的幾十人，此時出現在猛虎之前的，唯有這六人。即便那幾十人中，有三四十個是劉正彥的心腹，卻是這些人，此時依舊沒有隨著哨音及時出現在這裏。
　　便是那吹哨之人，也並未看到。
　　猛虎豈能怕人，見得這六人往自己而來，怒吼連連，警示著這些人類不要企圖挑戰這叢林之王的威嚴。
　　劉正彥依舊堅定，身為舞槍弄棒的男兒漢，沒有什麽能比獵到壹頭猛虎更大的榮耀了。這也是劉正彥願意入林子裏來獵虎的最大動力，便是獵到壹頭猛虎，也會讓劉正彥這個年輕人在軍將士卒之中的威信增大不少。
　　猛虎見得這些人類竟然還在往前，低吼幾聲，已然狂奔而起，直沖這些人類而去，面前已然就是壹頓飽餐。
　　直到此時，狂奔出來的猛虎，才露出了整個身體，碩大無比，四五百斤不止。那低吼之聲，直貫叢林，驚得林子裏兔奔鳥飛。
　　“射，快射！”劉正彥終於下令放箭。便是知道面對這猛虎，容不得第二箭了，六箭同發，必然要命中要害，壹擊致命。
　　劉正彥自己更是瞄準了猛虎的眼睛，硬弩之上，壹支羽箭飛馳而出。
　　卻是劉正彥羽箭而出，聽得左右已然傳來幾聲慘叫，驚得劉正彥轉頭去看，左右五人，手中弓弩還未發出，卻是人人中箭倒地，每個人的後背與脖頸，皆插了五六支羽箭。
　　劉正彥面色大駭，回頭去看，林子裏人影攢動。卻是那些人影皆是遠離而去。再回過頭來，那大蟲已然到了二三十步之外，速度快如閃電，劉正彥那壹箭，射在猛虎額頭之上，並未透骨而入，而是卡在了頭骨之中，卻是這疼痛已然讓猛虎發瘋起來。
　　千鈞壹發，劉正彥腦中已然明白過來，拔腿回頭狂奔，口中卻是大喊：“折可求，妳不得好死！！！！！！”
　　劉正彥的聲音在這林子裏回蕩起來，傳得極遠。卻也只是表達了劉正彥此時內心裏無與倫比的憤怒而已。
　　這林子裏，哪裏只有最初進來的幾十號鐵甲，鐵甲之數，幾百不止。便是此時在劉正彥身後兩三百步的折可求身邊，便有百十號人。
　　“相公，為何只射殺他身邊之人，反倒留他壹命？為何不直接射殺與他”孟朗開口問道，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劉正彥。
　　“別人都可射殺，唯獨他該死在猛虎的尖牙之下。我們先撤，過得片刻再來殺虎救人。”折可求轉身就走，依舊要與劉正彥拉開距離，便是不能讓奔逃的劉正彥尋到眾人。
　　虎也有靈性，見得人多勢眾也會被嚇跑。劉正彥死於虎口，才是折可求能輕松執掌西北大權的最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