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顛覆

　　我道：“這……這是三叔年輕時候的樣子啊，我看過他以前的黑白照片，和這個很像啊。”
　　文錦就笑道：“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只有照片才會相似，兩個有血緣關系的人，也可能會相似。”
　　“啊？”我楞了壹下，忽然就領悟到什麽，“等等，妳這是什麽意思？妳難道想告訴我，這個人不是我三叔？那他是誰？”
　　說完我忽然壹涼，以前的碎片壹下在我面前聚攏成了壹張臉。
　　血緣關系！相似容貌！
　　我突然恍然大悟：“不可能，不可能！”我幾乎吼了起來，悶油瓶立即把我按住。我已經沒法控制我的聲音了，破聲道，“我的天，我的天，難道這個人是——解連環？”
　　文錦點頭，我毛骨悚然，所有的毛孔都豎了起來，無數的線頭開始在我的大腦裏結合起來，我的天，我好像明白是怎麽壹回事了。
　　“照片的解析度不高，看錯是正常的，特別是在妳三叔那樣說的情況下。”文錦道，“誰都會那樣認為。”
　　“那我的三叔呢？”
　　文錦道：“妳三叔當時確實也和我們在壹起，但是，他並不在這張照片裏，而是在照片之外。”她立起了照片，指了指照片的前方。
　　我壹看文錦的手勢，忽然就明白了，感覺所有的血都沖到喉嚨，這……這……狗日的，這是怎麽回事，那是照相機的位置。
　　也就是說，當時三叔在給他們拍照，那——那第十壹個人不是別人，竟然是三叔自己？
　　“可是不對啊，說不通，這樣的出發合影，為什麽會讓三叔去拍，妳們可以讓其他比較不重要的人拍啊，比如說解連環就是混進來的，他反而站在這麽主要的位置上，而三叔只能拍照？”我問道。
　　文錦長出了壹口氣：“妳還是有悟性的，妳應該感覺到這裏的問題了。在妳三叔跟妳說的版本裏，有壹些東西，出現了根本的問題，而且是在最初的時候。”她頓了頓，“我告訴妳，其實當時，來托關系找我加入考古隊的，不是解連環，而是妳的三叔吳三省。”
　　“啊？”我壹下反應不過來了。
　　“妳仔細考慮壹下，妳三叔和妳說的那些事情，其中雖然非常順遂，邏輯上卻全是壹些很小的破綻。裘德考作為壹個經驗這麽豐富的走私大頭，怎麽會選擇壹個沒有任何下地經驗的解連環，來執行他的計劃？他當時在長沙，通過關系能找到的最出色的，也是對海外走私最有興趣的人，就應該是妳的三叔，只有妳的三叔會有這種魄力和這種背景這麽黑的老狐貍合作。所以，當時裘德考合作的人，不是解連環，而是妳三叔，而裘德考選擇吳三省還有另外壹個好處，就是我和他當時是男女朋友，可以非常方便地打入到考古隊裏，所以，這才是最符合邏輯的。”
　　我點頭，忽然想到三叔也提過這麽壹句，我當時以為他是在和我抱怨，原來他是在這上面和我玩圈子。
　　“而當時的解連環，確實是在我的考古隊裏工作，他是當時考古大學的學生，因為家族的關系，他的父親把他安排到了我的學校裏。這個人並不像妳三叔說得那麽沒用，雖然有壹些少爺脾氣，但是解連環天分極高，‘連環’二字是他父親在他三歲的時候給他改的名，因為他當時已經可以靠自己的能力，解開‘九連環’。這個人沈默內向，但是心思非常的縝密，成績也十分好，他進入大學，完全是自己的意願。”她頓了頓：“妳明白了吧，妳的三叔，把壹切都說反了。”
　　我壹下無法處理這麽復雜的事情，就擺了擺手，心裏理了壹下：當時裘德考找到了三叔，說了西沙的事情，三叔於是設計加入考古隊去西沙尋找古墓，而解連環根本和這件事情沒關系。
　　“可是，他為什麽要反著說，這沒有任何的理由，他是這樣的人我早就知道了，難道他為了保持在我心裏的地位，就處心積慮地撒了這麽大的謊，這不符合他的性格啊。”
　　“為什麽這麽幹？妳到現在還沒明白嗎？他把壹切都說反了，但是西沙出發之前的事情，並不是壹切，他真正想掩飾的，是後面的事情。”
　　我仔細地回憶三叔說過的整個過程，忽然有如掉入了萬丈冰淵，渾身的血都凍了起來：壹切都說反了，那麽，最可怕的就不是這些旁枝末節，而是出事當晚發生的事情！
　　那麽，就不是解連環下水被三叔發現，而是三叔偷下水，被解連環發現。
　　解連環可能威脅三叔將他帶入古墓，否則就告訴文錦壹切，三叔之後將他帶入古墓，接著就應該是解連環在古墓中觸動機關。
　　壹切都毫無破綻地合理起來。所有的事情開始符合人物的資歷和性格。
　　最後的關頭，三叔告訴我的版本是，他將解連環留在古墓中，然後他逃了出來，那麽，最讓我無法想象的局面就產生了。
　　如果是完全相反，要這壹切繼續合理下去，那從古墓中出來的，就應該是解連環，而三叔被打昏，留在了古墓裏。那麽，死在海底的，竟然是三叔自己！
　　那我現在的三叔又是誰呢？天，我不敢再想象下去了。
　　文錦看著我的表情，才道：“妳現在終於明白了，妳所謂的三叔，根本就不是吳三省，這也是妳的三叔絕對不會和妳說實話的原因，因為從最開始，壹切就已經錯了，他在海底已經和別人掉了包。”
　　“可是，可是這怎麽可能呢？為什麽我的家裏人都沒有發現？”
　　“那是因為妳三叔這個人性格乖張，十幾歲就離群獨居，幾乎和妳家裏人很少見面，只要稍微化裝壹下，對於妳三叔的品性有壹些了解，就可以蒙混過去。我想妳也感覺到了，妳現在的三叔，和妳小時候記憶裏的三叔，是完全不同的。”
　　我的衣服全部濕透了，壹個人分別了五六年後突然出現，他的性情或者相貌變化，別人都是可以接受的，我也感覺到現在的三叔比起以前的，秉性要平和得多，他年輕時候簡直是無法無天的壹個人。
　　文錦說完之後，我整個人已經完全無法思考，或者說，心中如此多的謎題，如此多的推測，壹下子必須要重新靜想壹下，這實在太混亂了。
　　“可是，三……解連環，他為什麽要那麽做？他為什麽要和我三叔掉換身份？”
　　“這是壹個無比復雜的情況，首先可能是因為檔案，他從海底古墓回來之後，我們全部都消失了，如果他好好地出現在單位裏，那他的問題就相當嚴重，別人會查他，他的背景在長沙太特殊了，壹查株連太多，可能會形成巨大的麻煩。而吳三省當時是編外的，檔案中沒有他的名字，也就沒有人知道他和這件事情的關系，所以他們解家權衡利弊，可能選擇了這樣的辦法，同時，他也可以拿到吳三省所有的產業，對於當時家道中落的解家也有巨大的好處。可是，這壹場戲壹旦唱起來，就無法結束了，妳知道妳家的二叔，小時候在長沙就是出了名的刺頭，絕對招惹不得，要是讓他發現弟弟被害死掉包了，必然會來對付解家，以吳狗爺和妳奶奶家的勢力，這將是壹場腥風血雨。”文錦道，“我壹直在暗中註意這件事情，想通過某種方式把這個事情通知妳的家裏。但是解連環之後表現出來的能力讓我極度害怕，這人心思極其縝密，我感覺如果貿然出來說這件事情，反而可能會被反咬壹口。所以我只能壹直潛伏。”
　　我捂住臉，心中開始抗拒，感覺這壹切肯定不會是真的，道：“那麽，妳們在西沙海底最後到底發生了什麽呢？為什麽妳們會突然消失。還有，為什麽古墓的頂上有血字說‘吳三省害我’？如果是解連環害了三叔，那麽應該是相反的意思才對！不對不對，這說不通，妳肯定也在騙我！”
　　文錦看著我，似乎有點心疼地抓住我的手，柔聲道：“小邪，妳和他生活了這麽多年，我知道妳不可能相信這些，所以，我也想過不把這些說出來，但是妳對於這個謎實在太執著了，即使我現在不說，我想他也不可能瞞下去太久，因為事情到現在這個地步，漏洞已經太多了，他除了不停地騙妳，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來混過關，妳現在這個時候再選擇不信，已經太晚了。”
　　我心說我不是不信，而是已經信了，否則心裏不會這麽不舒服，鎮定了壹下，就問道：“我知道，妳繼續說吧，我只是發泄壹下，這有點難受。”
　　文錦把我的手放到她的小手心上，拍了拍，我頓時感到壹種溫暖傳遞過來，她繼續道：“接下來的事情，妳可能更加無法相信。”
　　三叔忽然溺斃，被發現的時候，手握著蛇眉銅魚，顯然心懷鬼胎最後惡果上身。文錦悲慟欲絕，但是後來情況緊急，她不得不繼續主持工作，帶著人下到海底。
　　這之後的過程，和“三叔”，也就是解連環之後和我說的基本符合，他大概是因為害怕真正的三叔在海底古墓中留下什麽關於他的線索，於是假裝身體不合適，等他們開始勘探古墓之後，偷偷跟在後面，最後確實被阻隔在奇門遁甲之外。
　　文錦他們對於他來說，就此消失在古墓中，再也沒有出現，所以他才會促成了假扮三叔、交換身份的想法，在被人救起之後，別人問他的名字，他對當時救他的漁夫就使用了吳三省的名字。否則之後肯定會露馬腳，這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文錦說解連環心思細膩，確實不假。
　　而文錦他們壹路深入，最後到達了放置雲頂天宮燙樣的那座殿內，卻被壹個酷似三叔的人迷暈了，這又是怎麽回事呢？
　　文錦道：“說出來，妳可能更加無法相信。”我心說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其實已經沒有什麽所謂信與不信了，讓她不用顧及我的感受。
　　文錦就道：“當時迷暈我們的人，並不是酷似妳三叔的人，他恰恰就是妳的三叔。”
　　東壹個三叔，西壹個三叔的，真假三叔我有點搞不清楚了，就對她道：“我們不如用本名來說，妳的意思是，迷昏妳們的，確實就是吳三省。但是他的屍體不是被發現了嗎？”
　　“我們弄錯了，我們在海裏發現的屍體，並不是吳三省，那應該就是裘德考第壹批雇用的人中的壹個。這批人失敗了，但是帶出了古墓詳細的地圖，所以裘德考才能提供如此好的資料，那具屍體的臉已經被礁石撞爛，而且已經泡腫，加上他身上的潛水服，和吳三省從裘德考那裏得到的潛水服是壹個樣子，我們才認定他就是吳三省。其實當時我也有點懷疑，但是我沒有認這種屍體的經驗，而且那潛水服款式很奇特，這個說服力太大了。”
　　“那麽，按照小哥當時回憶起來的，妳們第壹次看到他的時候，他先是裝了女人，而後又躲著妳們，逃進了鏡子後的洞裏，迷昏了妳們，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因為他以為解連環已經把壹切都告訴了我。”文錦道，“他以為我是進來找他興師問罪的，如果單是我壹個人還好說，可是考古隊所有的人都下來了，顯然他認為他的事情已經完全暴露了，這在當時是極其嚴重的犯罪。那麽，我作為領隊，不可能在這麽多人面前偏袒他，他必須自己采取措施又不連累我，於是他決定迷昏我們，然後再作打算。”
　　“這樣，就發生了最後的那壹幕。”我接著道，“這確實說得通，可是，那些血字是怎麽回事？”
　　“那些血字是妳的問題，是妳自己理解錯了。”文錦道，“妳想想，那些字到底是怎麽排列的？”
　　我心說這也可能會理解錯？這麽明白，就用手蘸了點水壺的水，在壹邊的石壁上，按照記憶把那些字寫了下來。
　　〖吳害解
　　三我連
　　省死環
　　不
　　瞑
　　目〗
　　壹看我就楞了，頓時明白怎麽回事了：“天，我把順序搞反了！”
　　做拓本做得太久了，拓本上壹切是反的，所有的豎立文章我都反著看，都是習慣從左往右讀，但這是兩邊都可以讀的，而且意思完全相反。
　　“我操。”我就罵了壹聲，心說三叔的文化水平不高，假道學旁門左道精通，文章寫起來根本不用腦子，這種血書簡直讓人吐血。
　　“現在妳不懷疑了吧？”文錦道。
　　我尷尬地點頭：“接著呢？”
　　她接著臉色就變了變，道：“之後的事情，我到現在還無法理解，因為，等我們醒過來的時候，我們已經不在海底墓穴中了，而是在壹間地下室裏。壹間很古舊的，好像五六十年代三防洞壹樣的地下室，裏面有壹只黑色的石棺，我們能看到地下室的出口，但是出口被封死了，我們怎麽也打不開，而且看表上的日期，已經是我們昏迷之後壹個多星期了。”
　　“那是在格爾木的那個療養院？”我道。
　　她點頭，頓了頓：“我們少了幾個人，起靈已經不在了，另幾個都被困在了那裏，而且，我們發現我們被人監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