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嫉心自顯因舊恨

　　關註葉暢的不僅僅是這些人。
　　鹹宜公主府中，鹹宜公主遍尋也沒有找著駙馬楊洄，壹雙娥眉頓時倒樹起來。
　　她乃是武惠妃之女，繼承了武惠妃的部分相貌，故此在武惠妃在世時，她甚為得寵，即使是武惠妃去世之初，李隆基懷念她母親，還時常召她相隨。
　　她也同樣繼承了武惠妃妒忌的性子，駙馬楊洄，其實是有些怕她的。
　　“莫非躲在哪個疙瘩裏偷人？”找不著的情形之下，她妒意大發，甚至開始懷疑楊洄私設別院。
　　到得傍晚時分，終於聽得說楊洄回來了，鹹宜公主積蓄了壹日的怒火頓時爆發，匆匆趕到書房，壹進門，劈頭蓋腦便是呵斥：“又躲到哪兒去找野女人了，妳好大的狗膽！”
　　不過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看到楊洄滿臉灰敗，看上去如喪考妣。
　　除了母親武惠妃死去之時，鹹宜公主還從來沒有見到楊洄露出這種神情過。她的怒火壹抑，然後又沈聲喝問：“擺這般臉色與我看……出什麽事了？”
　　“葉暢在遼東又立戰功了。”
　　“那又如何，妳堂堂駙馬，難道還怕他壹個魯莽武夫？”
　　“殿下說他是魯莽武夫？”楊洄嘆了口氣：“當初妳說他只是壹介平頭百姓，後來又說他只是薄有詩名，再後來又說他乃是壹介商人……現在又是壹個魯莽武夫？妳莫非不知，憑著他此次所立功勞，李相公招他為婿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李相公的手段，妳還不清楚麽？”
　　聽得李林甫，鹹宜公主也覺得身上發冷。
　　三庶人事件，她也卷入其中，故此知道，便是貴為太子，李林甫也有辦法處理幹凈。若葉暢真正成了李林甫女婿，那麽葉暢豈會不乘機提出為兄復仇的要求？
　　“那妳縮在這邊又有何用？”楞了壹下之後，鹹宜公主尖聲道：“想法子讓他當不成李相公女婿就是！”
　　“他既有邊功，又有無數錢物流水般往長安城中送，如何能讓他當不成？若是我有辦法阻止，還用殿下妳來教我？要不，妳去宮中，向聖人求情，讓聖人賜婚予他……他不是與那蟲豸壹般的二十九娘向來好麽，將二十九娘賜婚與他，他當了駙馬，自然就得縮在長安城中，當不成李相公女婚了！”
　　提出這個建議，楊洄也是病急亂投醫，他自己也明白，這是行不通的。鹹宜有些失望地盯著他，過了會兒，嘆了口氣：“原道妳多才多藝，卻不曾想真正事到臨頭，妳卻這般……”
　　“那妳說當如何是好？”
　　“妳不能阻止，便去尋能阻之人就是。”鹹宜冷笑：“李相公那裏說不動，李相公身邊親近信任之人呢，甚至李相公家的兒女……”
　　“停！”楊洄猛然叫了壹聲，眼睛裏閃動著光芒。
　　“怎麽了？”
　　“李相公家的兒女……此前李相公最看重的女婿，乃是我之同姓！”
　　李林甫的諸婿中，有名為楊齊宣者，向以才學揚名，如今正為《晉書音義》作序。他成為李林甫女婿之後，升官升得很快，從朝議論前行左補闕，至起居郎再拜諫議大夫，可謂深得李林甫提攜。因為以前與李林甫關系好的緣故，楊洄與這楊齊宣關系也算不錯，二人又是同姓，彼此頗有往來。
　　葉暢若真成了李林甫女婿，那麽李林甫全力扶持的就肯定是葉暢，而不會是楊齊宣了。故此，在某種程度上說，楊齊宣的利益，未必與葉暢的利益壹致。若是楊洄想法子說動楊齊宣，再由楊齊宣回去吹枕邊風，然後由其妻來反對李騰空嫁與葉暢，這樁婚事，十之八九會生出大的波折來。
　　“事不宜遲，我如今就請楊齊宣來……不，我去拜會楊齊宣……不，還是請他來！”楊洄念頭轉了幾轉，最後決定道。
　　拜會楊齊宣，容易走漏消息，誰知道他家中下人有沒有給李林甫通風報信者，但在自己府中，事情就好控制得多。
　　他遣人去請，恰好楊齊宣也有暇，不過半個時辰，便來到他府中。楊齊宣來時，臉上還帶著笑，壹見楊洄便笑道：“駙馬召我，莫非真只為賞梅？”
　　請楊齊宣的理由，就是院中有株梅花早開，特請來壹起欣賞，但楊齊宣心知肚明，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楊諫議才智，當世無雙，自然是知道我不僅為此相請。”屏退左右之後，楊洄嘆息著道：“我聽聞楊諫議最近頗不如意，又不好登門，便請妳來勸慰。”
　　楊齊宣大驚：“駙馬何出此言，是誰人說某不如意？”
　　楊洄盯著他好壹會兒，搖頭道：“諫議何必瞞我，妳我交情壹向深厚，此事須瞞旁人，卻不可瞞我也。”
　　楊齊宣左思右想，就是想不明白自己有什麽不如意處。他起身拜道：“駙馬請直言，究竟是何人如此說，某又有何不如意事。”
　　楊洄流露出猶豫之色，好壹會兒之後才道：“諫議壹向深得相公厚愛，只是聽聞相公近來頗有疏遠諫議之處……”
　　“絕無此事，駙馬定是聽了小人誑語！”楊齊宣又驚又怒，有些失禮地打斷了楊洄。
　　他自己很清楚，自己能年紀輕輕便居於清貴之位，李林甫的重視偏愛乃是關鍵。他如果不是李林甫的女婿，想要升得這般快，可能性微乎其微。故此，楊洄的話觸及到他的底線，哪怕面對的是駙馬，他也不能不抗辯。
　　“或許吧，若是小人誑言，那就再好不過了……”
　　楊洄欲擒故縱，說到這開始閉口，只是勸楊齊宣飲酒。楊齊宣哪裏喝得進酒，只覺得心中像是有只小猴子在抓撓壹般，勉強飲了壹杯，便又問道：“駙馬究竟是聽得何人誑語，說相公疏遠於我？”
　　“哦……有人說，相公諸子頗不及父，故此相公在後生晚輩之中，獨愛諫議，只因唯有諫議，可承其衣缽，在相公百年之後庇護妻族。只不過如今相公又有新婿，新婿功績，更勝過諫議，故此相公有意使其取代諫議，乃有疏遠之舉。”
　　“這不可能，家嶽何曾有新……新……”楊齊宣壹說到這裏，聲音突然卡住，眼神壹凝：“可是……葉司馬？”
　　“正是，聽聞李相公屬意葉司馬，有意將空娘許配於他啊。”
　　他這話楊齊宣沒有聽進去，楊齊宣眉頭微微皺著，開始想葉暢的事情。
　　李林甫屬意葉暢之事，對楊齊宣來說根本不是什麽秘密，就是他家中妻子，也對葉暢贊不絕口——李騰空哪裏會不拉上自己的姐妹，幫襯葉暢的安東商會，這就連帶著她的姐姐們都從安東商會的收益中小發了壹筆。
　　楊齊宣琢磨著，以往他確實得李林甫信任重用，但是這兩年來，李林甫對他，似乎是沒有以往好了。若要算其時間，確實是在李林甫有意挑葉暢為李騰空夫婿開始的。
　　若真如此，他倒要想壹想別的道路了。
　　“某曾聽家嶽說過，駙馬曾受葉暢所托，探詢家嶽口風，想來駙馬與葉暢關系甚好吧……既是如此，葉暢能得家嶽看重……”
　　“且慢，某何曾替葉暢去探相公口風？”楊洄壹聽到這個，頓時呆了：“絕無此事！”
　　“上回葉暢回長安時，家嶽召他相見，將他晾在門房之中……那壹次若不是駙馬探口風，家嶽原本還要多晾葉暢壹日的。”楊齊宣有些著惱，這可是當面撒謊，因為他妻子對於妹妹的婚事也甚是關註，故此知道這個細節。
　　楊洄瞠目結舌，也想起那次的事情，原來……自己試探李林甫是否真有意召葉暢為婿之舉，被李林甫誤以為是替葉暢所為……這麽壹說來，當時，自己豈不是幫了葉暢壹個大忙？
　　他猛然想起，正是在那次相會之後，朝廷升了葉暢的官，讓他從壹個光桿空頭的襄平守捉，升任遼東行軍總管府錄事參軍、積利州司馬，為推動此事，李林甫可謂不遺余力。原來促使李林甫將葉暢當成未來女婿的，竟然是他自己！
　　他心中像是打翻了壹間雜貨鋪壹般，各種各樣古怪的聲響鬧成了壹片，壹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麽好。
　　“那只是誤會，因為我在門房見葉暢，故此有些好奇……我與葉暢，從無交情，如何會替他出這個頭！”呆了好壹會兒之後，楊洄苦笑著道：“我若與葉暢有交情，就不來安慰妳了。”
　　“楊公不是替葉暢試探……那就是葉暢欺瞞了家嶽！”楊齊宣面容壹變，雖然顯得怒氣沖沖，可是楊洄還是從他眼神中看到壹絲快意。
　　“當真是大膽，利用我倒還罷了，竟然還敢欺騙李相公！這可不是壹般的事情，事關李府女郎的名聲，是可忍孰不可忍！”楊洄乘機火上澆油：“只可惜我乃是外人，不好揭穿此人面目！”
　　說到這，他還重重嘆了聲：“李相公公忠體國，為小人所乘，在所難免。”
　　“某這就回去，將此事稟報與相公！”楊齊宣騰地起身，大義凜然地道：“只為相公與妻妹之名聲，也不能輕饒此賊！”
　　“正當如此，若有需要我出面作證之處，只管說就是！”楊洄也滿面正氣地道。
　　二人簡單地告辭，楊齊宣便欲匆匆趕往李林甫府。此時天色已晚，長安城中已經開始宵禁，他走得半途，便聽見禁鼓響起。他雖是清貴之官，卻也不敢違犯禁令，否則被人彈劾，雖不會真正怎麽樣，終究讓李林甫難堪。他見離自己家甚近，便只能先回到自己家中。
　　次日早，他徑直到了李林甫府，卻見府中都是喜氣洋洋，楊齊宣有些好奇，不過心中有更重要的事情，故此也沒有多問。他是李林甫的女婿，又壹向得李林甫偏愛，故此不需要等候，直接登堂入室，來到了李林甫的書房之中。
　　若是放在此前，李林甫當在月堂會客，處理國家大事，但近來李林甫頗有倦政怠慢之心，故此不在月堂，而是在書房裏。楊齊宣進門之後，正待施禮，卻是壹楞。
　　因為他看到書房之內竟然還有壹人在。
　　此人他也認識，乃是長安城中的新貴，貴妃娘娘楊玉環的堂兄楊釗。
　　見他到了，楊釗拱手道：“相公有事，卑職先退下了。”
　　“妳去，妳去，好生做。”李林甫道。
　　楊釗走到門前，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屏息側耳，悄悄傾聽屋裏的動靜。他如今也是李林甫府中的常客，李林甫方才與他商議機密，身邊並未留人，而楊齊宣又是沒有管家通稟便進了書房，故此他留在門外，竟然無人知曉。
　　“齊宣，妳這麽早來，定是有事，說吧，莫非是妳家娘子又耍小脾氣了？”李林甫笑道。
　　楊齊宣略壹躊躇，終究是壹咬牙：“丈人，小婿此次來，實是因為聽得壹個消息。駙馬楊洄與葉暢並無交情，上回楊駙馬來問，只是在門房見到了葉暢，心中好奇，故而發問……小婿擔心丈人關心空娘親事，誤為小人所乘，令小人猖狂倒是其次，壞了丈人英名與空娘名節，那就不好了。”
　　李林甫臉上的笑容頓時斂住，他瞇著眼，藏著眼裏的寒光，打量著楊齊宣。
　　他第壹個念頭，便是自己這位女婿嫉妒葉暢了。
　　但旋即他明白，即使有這個可能，楊齊宣也不敢在他面前撒謊，看來楊洄確實不是葉暢請來探他口風的。
　　不過這又有什麽關系？
　　“此事可是楊駙馬親口與妳說的？”李林甫道。
　　“是，因為葉暢在遼東戰功的緣故，小婿問他與葉暢究竟是何種交情，他說並無交情，小婿覺得詫異，便提起當日之事，他也甚為驚訝。”楊齊宣道：“如今長安城中，家家都以為相公將招葉暢為婿，想必此事，也是葉暢有意推波助瀾，其中用心，實在是卑劣！”
　　李林甫抿著嘴，沒有說話。外邊的楊釗聽得這裏，心中已經是大變，知道不宜再聽，便悄悄挪動腳步，輕手輕腳地離開。
　　他人雖離開，心裏卻還掛念著此事，暗暗自語：這壹來，葉暢豈不要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