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7章 莫非前世對頭冤

　　葉暢慢慢走向自己的屋子，但出乎他意料，那位貴人並不在客堂等著他。
　　“貴人在……呃，響兒的屋子。”
　　這句回應讓葉暢怒火幾乎壹瞬間噴出，他的臉甚至都猙獰扭曲起來。他可以暫時容忍那位所謂的貴人對他呵斥責罵，但不能容忍對方將魔爪伸向響兒！
　　那壹瞬間，葉暢甚至在考慮自己若是滅了貴人上山打遊擊的話，能夠帶多少人走。
　　此時乃是大唐盛時，雖然已經有了衰敗的影子，可是百姓總體上還是安居樂業，若真要上山造反，只怕就連他的幾個家仆都會將他縛了去見官。
　　他在門前稍稍停了壹步，響兒的住處就在他屋子旁邊，也是最先進行火炕改造的，如今火炕已經升了火，葉暢可以嗅到壹股煤炭的味道。
　　晉地多煤，開發利用的時間也早，葉暢早就用它來起爐子和燒火，而且用的是極易制成的蜂窩煤。
　　他掀開門簾，走進了屋子。
　　屋外雖有陰雲，但還算亮堂，屋裏卻略顯得陰暗，因此，葉暢的視覺壹時不適應，只隱隱看到兩個人影相對坐在炕上。其中壹個人影，似乎是響兒，這讓葉暢心稍安。
　　待看清楚裏邊的情形之後，葉暢瞪著與響兒對坐的那人，忍不住驚叫道：“如何是妳？”
　　“為何不能是我？”
　　板著小臉的蟲娘黛眉輕輕豎了起來，壹臉惱怒地看著葉暢。
　　“啊呀，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沒有想到來的會是妳。”葉暢以手撫額，這位小公主怎麽從長安大老遠地跑來了：“還以為是來找麻煩的，卻不曾想原是來看望我的……”
　　“我就是來找麻煩的！”蟲娘硬邦邦地說道。
　　“呵呵，妳來得正好，我還想著過年了如何給妳送禮物，現在就正好妳自己帶回去。”葉暢不理會她說什麽：“響兒，去將那幾套衣裳拿來……”
　　“不去！”響兒嘟著嘴道。
　　“不要！”蟲娘同樣嘟著嘴。
　　“這個……”
　　葉暢這時猛然意識到，屋子裏的氣氛似乎有些怪異。
　　“今夜我要留宿於此，這間屋子挺暖和，我就在這裏住了。”蟲娘傲慢地對響兒擡起了下巴：“妳帶著妳的東西搬出去！”
　　“這是我的屋子，我不給妳住！”
　　“我乃是大唐貴主，我之父乃是當今聖人！”蟲娘冷哼道：“我讓妳搬出去，妳就乖乖搬出去！”
　　“我是……我是……我是我家郎君的小使女，我家郎君乃是全天下最聰明之人，我說了不搬，就不搬！”
　　倆小姑娘都將眼睛瞪得大大的，互不相讓，而葉暢則撓著頭坐在旁邊：他原本還以為這倆年紀相當的小姑娘能有話說，卻不曾想倆人竟然是這般模樣。
　　“我回去要我父皇砍了妳的頭！”蟲娘威脅道。
　　“郎君，妳看，這野丫頭欺負我！”蟲娘還要回去才能告狀，可是響兒現在就可以告狀。她撅著嘴，向著葉暢道：“快將她趕走，奴奴壹點都不喜歡她！”
　　響兒平時可不是個好惹事的，更何況面對的是貴主，只不過她今日突然很心慌，仿佛只要自己壹退讓，自家郎君就要被眼前這野丫頭搶走壹般！
　　“妳死定了！”蟲娘眼中冒著陰森的氣息，那壹瞬間，她仿佛被長孫皇後、武則天、韋後、太平公主等許許多多與她們李唐宗室有關的女人附體：“妳敢說我是野丫頭，便是罵我父皇是野男人，妳死定了，我要抄妳家，誅妳全族！”
　　“二十九娘！”葉暢聽得這壹句，終於惱了。
　　“妳想怎麽樣！”蟲娘反瞪著他，撇著嘴：“妳給這個小使女穿我不曾穿過的衣裳，妳給她制火炕，讓她能過得暖暖的，我為見妳，好不容易說動了父皇允我來向孫仙人祭祀，妳就這樣待我？”
　　說著說著，蟲娘的嘴扁了起來，仿佛壹瞬間就要哭了。
　　她再如何心思復雜，終究也只是壹個九歲的小姑娘。
　　葉暢撓了撓頭，覺得頭大如鬥。
　　和女人講道理，原本就是這世上最困難的事情之壹，和九歲的小姑娘講道理，更是難上加難。
　　“我要殺了這小使女，我要將她流配……”
　　蟲娘還在大叫大嚷，葉暢終於忍受不住，做出了最終決定！
　　既然無法講道理，那就不講道理！
　　壹把抓過蟲娘，將她摁倒在自己的膝蓋上，葉暢掄起巴掌就抽了下去。
　　冬天穿的衣裳多，但葉暢下手得可不輕，掌掌下去，可謂都是又重又狠。
　　蟲娘原本是在大叫大嚷的，但被葉暢壹把掌抽下去，頓時楞住了。
　　她在皇宮之中不得寵，幾乎是被忘卻的人，完全沒有什麽存在感，但她畢竟是貴主，別人敢冷漠無視甚至輕賤於她，卻沒有誰敢對她動手！
　　可以說，長到這麽大，她從來沒有被人打過。
　　“妳敢打我？”在楞了壹會兒之後，她尖叫著掙紮起來：“我要殺妳，殺妳全家……”
　　“啪！”
　　又是壹巴掌，將蟲娘的話抽了回去。
　　“讓妳亂罵人，讓妳心狠手辣，讓妳刁蠻不講道理，讓妳沒有教養！”
　　葉暢壹巴掌壹巴掌抽下去，心中暢快之余，也漸覺恐懼。
　　自己怎麽會沖動起來，真的把這小丫頭打了？
　　就像另壹世，得知自己女兒跟著向來名聲不好的少年出外，憤怒失望之下，自己也第壹次動手打了女兒壹樣：恨她不爭氣，同時也是對未來的恐懼。
　　“別……別打啦……我錯了……奴錯了……”
　　冷靜下來的葉暢漸收住手，這時能聽得清蟲娘在說什麽了，只聽得這個小少女用委屈、恐懼同時還帶著某種解脫的腔調在說話。
　　她認錯？
　　她竟然開口認錯？
　　“妳錯在何處？”葉暢吸了口氣，讓自己的聲音沒有絲毫因為恐懼而發生顫動，他沈聲問道。
　　“奴不該說要殺葉郎君……”
　　“還有呢？”
　　“奴不該說要殺那個野丫頭……奴便是要殺她，也得經郎君同意……”
　　葉暢啞口無言，心中暗自腹誹，李隆基這廝的家庭教育真的很成問題！
　　轉念壹眼，李唐宗室的家庭教育壹直很成問題，且不說兄弟姐妹之間少有親情，就是父子成仇的現象也是屢見不鮮。李世民自己幽禁了李淵，而李隆基還是太子時就架空了父親李旦，以後他的兒子也會將他幽禁起來。
　　得矯正！
　　壹瞬間，陶叫獸和羊叫獸附身於葉暢。
　　“妳知道錯，願不願改錯？”
　　“奴……奴會改……”
　　“那妳以後要與響兒好好相處，壹定要做好朋友……”
　　“絕不！”
　　“絕不！”
　　堅決拒絕的可不只是蟲娘，響兒小丫頭也是將頭壹歪，鼻腔裏哼出聲音來。
　　“妳們兩個……”葉暢實在無語。
　　“我絕不和她當什麽好朋友，妳偏心，妳偏向她，只教訓我，卻不管她！”
　　“我也不要與她做什麽好友，郎君，奴奴壹點都不喜歡她！”
　　眼見倆人又要吵起來，葉暢以手撫額，至少有壹點她們二人是相同的，那就是相互看對方不順眼。
　　蟲娘倒還罷了，她在皇宮之中成長，養成了多疑自私的性子。可響兒今日也這般模樣，與平時裏的響兒可不壹樣！
　　不過在氣消之後，葉暢也沒有怪她二人，他漸漸有些明白二人的想法了。
　　二人在吃醋！
　　她二人都只是小女孩罷了，響兒是舉目無親，而蟲娘兄弟姊妹雖多，可在皇宮之中，幾乎沒有什麽親情可言。自己對她們好，她們都將自己當成了親人壹般。正是因此，她們二人都想著獨占這份親情，就如同親兄弟在幼時，壹人有了什麽另壹人也會要壹樣。
　　這種心理，讓她們都對自己的“對手”不滿起來。
　　“好吧好吧，妳們不要再吵了。”葉暢實在沒有辦法：“這樣，響兒，妳留在這，我領著蟲娘去拿衣裳……”
　　“我也要去！”響兒頓時拒絕。
　　方才讓她去拿她不幹，現在葉暢親自去拿她又要跟去，小女孩家的心性，表露無遺。葉暢苦笑著撓頭，另壹世中，自己女兒倒是乖巧，如果親戚家的孩子到了自己家，她還會將自己的東西讓出來……
　　嗯，看來教育上出問題的不僅僅是李隆基，自己也有責任。
　　既然倆人不吵了，那麽可以和她們說說道理。
　　壹手拉住壹人，葉暢先對響兒道：“響兒，無論如何，蟲娘都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往常我說過，對客人應該如何？”
　　“以禮相待……”
　　“妳今日所為，是否有失禮之處？”
　　“有……”
　　響兒想了好壹會兒，她終究是跟在葉暢身邊久，因此還是老老實實承認了。
　　“既然有失禮之處，那麽必然要受處罰，我與妳編的數術三百題，今日加做五道，另外再抄寫《論語·學而篇》壹遍。”
　　響兒微嘟起嘴，但旋即想到葉暢曾對她說過，教訓她往往是為她好，若是不相幹的人，郎君還懶得說呢，她又快活起來：郎君是在關心她。
　　旁邊的蟲娘眼角還噙著淚呢，此時露出孩子心性的壹面，見響兒受罰，頓時破涕為笑。響兒白了她壹眼，乘著葉暢沒有註意，嘴巴微動，做出了“又哭又笑蛤蟆來了拉尿”的嘴形。蟲娘雖然看不懂，卻知道絕對不是好話，當下便又叫著葉暢要告狀。
　　“蟲娘，說完響兒，我就要說妳了，妳今日來此，我原本是極高興的，但妳有幾件事情，亦是沒有考慮清楚。”葉暢伸出三根指頭：“壹是方才言語傷人，這個我已經打過了，便不再追究。”
　　蟲娘聽得葉暢數落她的過失，原是又要愁眉苦臉的，但壹聽不追究，她臉上的表情又眉開眼笑。葉暢屈了壹根指頭，晃了晃剩余的兩根：“第二件則是妳來此為客，豈能當惡客，原是應該禮敬主人，而不應見著好東西便想要！”
　　“是，奴知曉了。”蟲娘在宮中不是沒有人教她規矩，但哪有葉暢說得這麽直白的，而且她其實比響兒更聰明，知道葉暢這番教誨，是將她當親人壹般看待，就像方才教響兒壹般，因此心中歡喜，頗為得意地又向響兒掃了壹眼。
　　“第三件事呢，妳待自己的隨從應當更體恤壹些，前次我跟妳說過，不要犯了錯便往隨從身上推，自己錯事自己擔，但這只是第壹步，第二步還應以恩義厚結屬下，莫使其生出怨憤之心。妳自己進來，可曾註意隨妳來的隨從們？他們凍餒交加，必生怨恨，雖然不敢發作在妳身上，卻會遷怒於旁人。”
　　那些太監軍士拆了葉暢的柵欄卻是情有可原，這麽冷的天氣裏，呆在屋中尚且寒冷，遑論停在谷口風大之處！見蟲娘露出壹副要生氣的模樣，葉暢又伸手示意：“我知道妳是好意，妳連壹個使女都未帶進來，是怕他們給我增了麻煩，故此便留他們在谷外。可是蟲娘，妳是我最歡迎的客人，妳帶來的隨從，亦是我歡迎之客，我豈會覺得麻煩？”
　　這話說得蟲娘頓時高興了：“那我這便去讓他們進谷避風！”
　　“對，我這邊也會吩咐人準備好酒肉，給他們安排好宿處。”葉暢輕輕拍了拍她的頭，低聲又道：“特別是妳在宮中，言行更須註意，妳極聰明的，必懂我的意思。”
　　看到小姑娘轉為歡喜，葉暢舒了口氣：總算連哄帶騙，把打了蟲娘屁股的事情轉回來了，幸好這小姑娘對自己有幾分依戀。
　　安頓好蟲娘帶來的人之後，葉暢又將自己讓裁縫為蟲娘制好的冬衣拿出來，壹壹給蟲娘看。蟲娘果然極是歡喜，壹件又壹件拿在手中摩挲，她倒不是沒有衣裳，身為貴主，衣裳多得穿不完。但是這冬衣樣式要好，而且是葉暢送的，含義自是不同。
　　冬天天色晚得早，蟲娘旅途奔波，也是累了，在歡喜過後，她便露出疲倦之色。葉暢見響兒與她都不再爭了，心道總算安撫好二人，便對她們道：“響兒這屋子裏炕大，足夠睡兩個人了，我再讓人取壹床鋪蓋來，妳們二人都住在這裏，好不好？”
　　“好。”二人異口同聲。
　　但當鋪蓋備好，葉暢出去之後，蟲娘瞪著響兒，方才的童稚瞬間不見：“現在葉暢不在，我要與妳好生算賬了。”
　　“害得我多做五題，我也要尋妳算賬！”響兒不甘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