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今日蠻女效阿瞞

　　刺客比葉暢想象得大膽。
　　在葉暢與善直拋開馬車，沖入樹林後不久，他們便也來到林邊。樹林並沒有能夠讓他們猶豫遲疑，他們飛快地撲了進來。
　　但是林裏橫生的枝杈，讓騎在馬上的他們有些為難。他們也果決，立刻就下了馬，繼續向前追去。
　　若是沒有弓箭，善直還敢停下來與對方鬥鬥，可面對弓箭，就算是善直再厲害壹倍，也只有逃命的份。
　　好在葉暢與善直在修武時，每日都堅持在山路上跑，因此速度甚快，對方雖是越追越近，壹時半會間卻還沒有趕上。
　　但很快葉暢發覺不對了。
　　他們逃跑是慌不擇路，而追擊者卻已經抄直道往前來攔截！
　　不過此時雙方距離甚近，又是林密，對方也用不上弓箭，因此，他們都棄弓而選擇了刀劍。
　　葉暢心中惶急，他已經沒有時間去想對方是誰派來的。
　　善直當先迎過去，飛身將壹個擋道的人踢開：“快走！”
　　葉暢知道這不是在街頭與無賴相鬥，他留在此處毫無用處，倒是跑開來作用更大——這夥人分明是沖著他來的！
　　因此借助善直沖開的路，他撒腿就走，聽得身後善直怒吼聲不絕，他回頭壹望，只見善直如同瘋魔壹般，拿著壹個刺客為盾，連接著打倒了兩名刺客，然後再度破圍而逃。
　　見他也脫身，葉暢加快了腳步，但在林間三轉兩繞，他發現，和尚不曾追上來，追上來的，竟然是三個刺客。
　　葉暢雖然跟著和尚練了拳腳，但只憑這壹年多的功夫，就想打敗三個刺客，那只能存在於市面的俗講之中。他自己也明白這壹點，因此根本沒有撲過去，而是轉向。
　　此時離逆旅會集之處已經不遠，透過林隙，可以看到那邊的建築了。葉暢大叫道：“救命，救命！”
　　壹邊叫，壹邊狂奔，葉暢是半點瀟灑從容都沒有了。
　　急奔之中，他聽得身後壹聲厲喝，他想也不想，向前猛撲，只聽覺得頭上壹冷，發髻似乎被什麽碰了壹下，散亂了下來，幾乎將視線都遮住。
　　不過這壹撲，讓他身體翻滾而下，將追擊的刺客甩得遠了些。他正待爬起，前方又傳來聲音：“殺！”
　　這聲音極近，仿佛就在身前，葉暢眼睛壹閉，嘆了聲。
　　這麽近，根本無法躲！
　　他的念頭壹片清明，什麽事情都沒有想。
　　時間仿佛停滯了，然後，他聽得壹聲慘叫，有熱熱的東西，濺在了他的身後。他回頭看了壹眼，只見壹個追殺他的刺客身體僵直在那兒，然後倒了下去。
　　“啊？”
　　竟然是蠻人！
　　十余個蠻人出現在他面前，為首者，正是娓娘阿詩瑪！
　　雖然被人救了，但到現在，葉暢更糊塗了。
　　首先是刺客的身份，誰會刺殺他？王縉？張垍？安祿山？王元寶？亦或別人？
　　這麽壹算來，葉暢突然發現，自己得罪的人還真不少。不過，仔細想來，這些人當中，幾乎沒有壹個是他主動招惹的，幾乎都是莫名其妙找上門來。
　　若是他沒有這壹年多以來的布局，這些敵人早就把他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很快，這些敵人就都被葉暢否定了。
　　王縉、張垍與王元寶，都不可能有這樣精悍的手下，唯有安祿山有這個可能。但是安祿山手中最得力的是胡人，這幾位看模樣，卻都不是胡人。
　　他正琢磨著，那邊蠻人已經壹擁而上，對著追過來的兩個刺客沖過去。刺客見他們人多，轉身便逃，蠻人還待追，卻被娓娘喝住。
　　“葉郎君，妳怎麽會在這裏，又怎麽會被人追殺？”娓娘壹臉驚訝。
　　葉暢喘著氣，好不容易氣平順了，正要答她的話，娓娘卻神情又是壹動：“不好，他們又回來了，我們先走！”
　　說完之後，她壹把拉住葉暢便跑。
　　葉暢也隱約聽得聲音，想到刺客有弓箭，這些蠻人只有短刀，他也快步跑了起來。心中只能暗暗祈求，釋善直不要出什麽問題。
　　葉暢被拉著又跑出許久，直接跑到了運河之畔，此時身後已經沒有追兵，葉暢這才定神，正待向娓娘道謝，卻見這蠻女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葉暢心中壹動，暗叫不好，然後便見她揮動手臂，葉暢想要閃避，腦後卻是嗡的壹聲響。
　　壹具刀柄敲在了他的後腦上，他頓時暈了過去。
　　“裝起來，帶走。”娓娘道。
　　蠻人將他綁起，然後裝入壹個麻袋之中，七手八腳擡上壹艘早就停在岸邊的船上。娓娘笑吟吟上船，將壹小枚金錠扔給了蹲在船頭的艄夫：“開船吧！”
　　“好嘞！”那艄夫眉開眼笑地道。
　　“郡主？”身邊的蠻人道：“這個漢人，我們把帶走？”
　　“自然帶走。”娓娘幹脆地說道。
　　葉暢醒來的時候，還感覺到頭上巨痛，他沒有急著睜開眼睛，而是小心翼翼地側著身邊的動靜。
　　這壹次遇險，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在市賽之後立刻出城，原本就是為了躲避有可能的麻煩，結果還是被人追擊。這只證明壹件事情，市賽之時，他就已經被人盯上了，而且當他收拾收囊離開時，對方判斷出他的意圖，立刻開始準備襲擊。
　　原本選擇這個時間點出城，是因為行人稀少，結果這反而有利於對方進行襲擊。
　　這壹分析，葉暢驚愕地發覺，那個對手不僅心思縝密，擁有強悍忠心的部屬，而且對自己的性格等方面似乎都很了解。
　　會是誰？
　　他沒有多想敵人是誰，既然想要他性命，那麽遲早還會相見。現在更應該考慮的，是目前的處境。
　　沒落入那群刺客手中，卻落入到了蠻人的手裏。這夥蠻人應該是在玉真長公主那兒等待李隆基的召見，怎麽會跑到城外來？他們救了自己，卻又為何要打昏自己，把自己擄走？
　　耳邊突然傳來娓娘的聲音：“葉郎君，葉郎君？”
　　葉暢睜開眼，壹邊摸著仍然疼痛的頭壹邊坐了起來，他心中暗暗發誓，回去之後便要招募武勇，給自己裝備好十幾個家丁，以後絕對不只帶著善直壹人外出。
　　“醒來了？”娓娘半跪坐在船甲板之上，微笑著對他道。
　　船艙中很暗，此船乃是那種烏篷船，不僅棚子低矮，而且甲板上很濕。娓娘在潮濕的南方慣了，這種環境她不怕，葉暢卻不願意坐在這濕漉漉的地方，而是半蹲著。
　　“多謝救命之恩。”葉暢瞇著眼：“不過，小娘子打昏我，又將我移到這船上，是何用意？”
　　“是奴失禮了。”娓娘學著唐人小娘行禮，然後笑道：“但非如此，只怕請不動葉郎君？”
　　“哦？”
　　“葉郎君答應我要幫我們越析詔的，為何卻舍我們而不顧？”
　　娓娘盯著葉暢好壹會兒，然後直截了當地說道。
　　這個唐人郎君心思極為復雜，娓娘自己是看不透他的，也無意去與他鬥心思。
　　“我不是將妳們引見給了玉真長公主麽，怎麽，妳們與玉真長公主未談攏？”
　　“葉郎君為何睜著眼睛說瞎話，妳心中很清楚，妳，玉真長公主，還有妳們大唐，將我們越析詔賣了。”娓娘冷笑著，露出壹口白凈的牙齒：“妳們唐人，為了讓南詔那姓蒙的幫妳們打犬戎，便將我們越析詔賣了，用妳們的話說，這叫‘犧牲’。”
　　葉暢並沒有覺得尷尬，只是有些驚奇，此事玉真長公主對他有交待，可是娓娘是怎麽知曉的？
　　“當真以為我們是傻子麽，妳們唐人瞧不起我們，視我們如同蠻夷，卻不知我們能與妳們壹樣聰明。”娓娘有些尖銳地道：“葉郎君，我已經打探明白，妳也好，玉真長公主也好，都不想對我們越析詔伸出援手，只想著要占我們的便宜，奪我們的吉貝！”
　　原來那日葉暢離開之後，連著數日，玉真長公主召娓娘來，也都只是問些六詔風物，卻只字不提援助越析詔之事。娓娘請求讓她見大唐天子，玉真也只是搪塞。玉真心傲，在這個蠻人女郎面前沒有太多掩飾，讓娓娘看出破綻來，再花些錢財收買了玉真府上的壹位管事，打探得玉真的真實心思。
　　明白大唐完全沒有援助越析詔的意思，這讓娓娘絕望了，此行最大的目的不可能實現，她唯有回轉。
　　“某很好奇，妳若是回轉，不應該是向南穿子午谷，走山南西道入劍南麽？為何會在東門遇上妳們，而且，如今還在船上？”
　　葉暢沒有為自己辯護，他更感興趣的是自己如今所處的位置。
　　“因為我原本打算再去壹趟臥龍谷，請葉郎君隨我南下，助我越析詔保疆富民。”娓娘甜甜地笑了起來：“不曾想竟然還沒有動身，葉郎君便自己來了——可見蒼天道祖冥冥註定，葉郎君果然就是我們越析詔的諸葛孔明！”
　　孔明伐南蠻之後，五鬥米道便傳至了南蠻諸地，大唐之時，六詔所信奉者，除去自己原本的原始圖騰，便是信奉道祖。她說完之後，還合什默禱，顯然在娓娘心中，這真是她們越析詔之大幸。
　　葉暢卻楞了。
　　“這個……妳之意思，是要讓我去越析詔？”
　　“正是，葉郎君不是喜愛吉貝布麽，到了我們那兒，要多少便有多少。”娓娘昂然道：“我們山中自有金銅，可為兵器，可為寶貨。葉郎君愛財，那麽這些寶貨任葉郎君取之。葉郎君愛權，我們可以拜葉郎君為清平官，便是妳們大唐的宰相，國家大事，盡由葉郎君謀劃參贊。”
　　這條件可是極為豐厚，若對方不是壹個妙齡女郎，葉暢忍不住就會問壹句“若我好色又當如何”了。
　　說到這，娓娘頗為熱切地看著葉暢：“葉郎君以為如何？”
　　葉暢苦笑。
　　“某雖不才，卻無意效力他鄉，娓娘娘子，何必強人所難？”
　　“葉郎君放心，只待我越析詔擊敗蒙舍詔，必統領兵馬，抗擊吐蕃，世世代代為大唐西南屏藩。”娓娘信誓旦旦地道：“到功成之日，葉郎君願意留在越析，自是世代富貴，若是想歸來，有此大功，在大唐亦可平步青雲！”
　　當真是步步緊逼，面面俱到，若葉暢是為了怕與大唐為敵而不肯去，這個顧忌也可以打消了。
　　只不過這些原因都不是。
　　葉暢對當宰相沒有什麽興趣，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只能務虛，若論務實，便是壹個縣令縣尉的職務，都可以讓他頭昏腦脹。他對於財富的興趣是有，可他手中有的是賺取財富的方法。
　　“承蒙錯愛，心中實是惶恐。”葉暢沈吟了好壹會兒，看起來是在猶豫不決，但當娓娘正要催促的時候，他慢慢開口：“只是某實是沒有這個本領。”
　　“葉郎君，妳們唐人忒不痛快，說起話來，總是半遮半掩藏著掖著。”娓娘等了好壹會兒，等到的卻只是這樣的回答，當下不高興了：“妳有多大本領，我都瞧見了。實話告訴妳，妳我是帶走定了，妳就只管說，究竟要什麽條件，妳才心甘情願為我越析效力。”
　　看到葉暢仍然不說話，娓娘臉上突然浮起紅暈，遲疑了壹會兒：“我父親為波沖，原是越析之主，我無兄弟，若是葉郎君有意，我願與葉郎君成親，妳我之子，便為越析之主！”
　　方才葉暢心中還在想著，要不要說自己好色，沒有想到這個大膽的蠻女竟然自己提起此事。她雖然帶著嬌羞，壹雙烏亮的眼睛卻不避人，眨也不眨地盯著葉暢，等待著葉暢的回應。
　　這可是強搶民男啊……
　　葉暢撓了撓頭，這個可不好回答，若是傷了人家小娘子的心，她壹狠起來，下令把自己殺了就不好。
　　“這個……不敢，不敢，我實在是沒有這個本領，亦沒有這個福氣。”好壹會兒，葉暢還只能盡可能委婉地道：“我……”
　　“我們越析詔乃白蠻，我祖上原也是漢人，晉時自中原逃至南方。”娓娘果然怒了：“妳瞧不起我？妳看！”
　　她說完之後，扔出壹本冊子，摔在葉暢面前。葉暢壹看，卻是壹本《繡像三國誌評傳》，正是他搗鼓出來的東西。
　　“怎麽？”
　　“妳已經教了我對付妳的方法！”娓娘哼了壹聲，原本是好言相騙的，但是葉暢既然不吃這壹套，她也不客氣了。
　　“什麽？”葉暢更莫名其妙。
　　“曹孟德如何待徐元直的，我便會如何待妳！”娓娘道！
　　葉暢頓時傻眼。
　　這算不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