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山雨欲來

　　當知曉被隱藏起來的真相的那壹刻，六目碧蚺整條蛇從頭到尾都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
　　壹股難以形容的冰冷從尾梢竄起，直沖腦海！
　　甚至於讓他短暫地失去了口吐人言的能力，大張著嘴，卻發不出壹點兒聲音來——就好像是被什麽無形的力量硬生生扼住了喉嚨那樣。
　　對此，江南似乎頗有些意外，“這事我沒說過嗎？”
　　“妳說……妳說個鬼啊！”
　　良久後，正威殿中終於響起六目碧蚺淒厲的慘嚎聲。
　　驚愕，恐懼，茫然，不知所措……各種情緒包含在其中，甚為復雜。
　　它看著面色平靜、仿佛只是在說“昨晚吃了壹碟花生”這般小事兒的江南，只感覺渾身每壹枚鱗片都在打顫！
　　抱著最後壹絲僥幸，六目碧蚺顫顫巍巍問道，“這件事……那個乾主應當不知曉吧？他壹定認為……是離王離王出手的吧？是這樣吧？江南？”
　　“當然不可能。”江南搖頭，“那可是壹道之主，要是連這點都看不出來，可就太惹人發笑了。嗯……大概我壹旦出現在他面前，恐怕就會立刻被認出來吧？”
　　六目碧蚺：“……”
　　他蛇麻了。
　　原本，它被迫跟著江南四處奔波，身心俱疲，終於熬到在這泱泱離宮安頓下來。
　　現在江南混成了天之總殿，它也跟著雞犬升天，混了個天殿護法之職，本打算摸摸魚，養養鳥，混混日子，其樂無窮……
　　誰他娘的能想到，江南早就和那位號稱仙土第壹王的乾主對上了！
　　而且還不是什麽可以消弭的小摩擦。
　　——江南那是直接嘎了人家壹抹神念，順便把乾主數十萬年來圖謀掀得幹幹凈凈壹點兒都不帶剩的！
　　良久，六目碧蚺才吐出壹句，“那咱們現在散夥……還來得及嗎？”
　　江南聽罷，頗為認真地思考了壹番，
　　“嗯……原本應該是還來得及的，反正乾主大概也沒註意到妳。”
　　“不過現在妳把那頭烏鴉的分神給吞了，肯定是被惦記上了——說不準妳前腳剛出離宮，後腳就被乾道的間諜密探抓去剝皮抽筋剮了。”
　　六目碧蚺：“……妳他娘的！”
　　恨恨吐出壹句後，仿佛認命了那般，它遊蕩著身子晃晃悠悠離開正威殿。
　　“妳去哪兒呢？”江南隨口問道。
　　六目碧蚺回過頭，瞪了他壹眼，吐出兩個字兒來，“化龍！”
　　然後，壹邊走壹邊叨叨，“果然妳這家夥哪怕成了壹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之總殿，也是個大災星！本座要去不早點化龍成仙，早晚有壹天得被妳活活坑死！”
　　最後，罵罵咧咧的聲音消失了，六目碧蚺的身影也消失在江南眼中。
　　這個時候，那位名為離霜的天衛方才從虛空中走出，目睹了壹切的她哪怕平日裏不茍言笑，此刻也因為六目碧蚺的慘樣而忍俊不禁。
　　但當江南註意到時，這姑娘立刻慚愧地低下頭去，道：“殿主，您早便發現了吧——六目大人明明已達化龍之關口，卻遲遲不願越過那壹步。”
　　“當然。”
　　江南不懷好意地哼了聲，“嘖，這家夥應當是怕自己化龍以後，我再給他安排其他差事兒，所以壹直故意拖著。這不找點東西嚇嚇它，指不定還能拖個數十上百年！”
　　頓了頓，他嘆了口氣，“可是，時間已經不多了啊……”
　　離王閉關，重融道統。
　　按照那位陛下自己的說法，短則數月，長則十來年，就將功成。
　　而到了那壹日，大抵便是遠征之時。
　　江南要是不想方設法增強戰力，那到時候可就只有幹瞪眼了。
　　但偏偏他無法主動修行，在離道壹百零八州，他也未曾發現新的燃燈之地……
　　那就只有從外力上想辦法了。
　　——身懷祖龍血脈的六目碧蚺，在化龍以後定然是壹體恐怖的戰力。
　　江南也怎麽可能讓他安安心心地摸魚混日子呢？
　　離霜聽罷，微微點頭，又道：“殿主，如今辛月大人的轉世之身安頓在偏殿，她今世的父母也已蘇醒——您要見他們嗎？”
　　“去看看吧，畢竟是陛下托付給我的任務。”江南點點頭。
　　“是，屬下這便去安排。”離霜稽首行禮，就要重新踏入虛空。
　　“對了。”
　　但突然間，江南叫住了她，隨口道：“以後多笑壹笑——方才妳笑起來的時候，挺好看的。”
　　“呃……是！”很明顯的，冰冷沈靜的離霜楞了壹瞬間，臉頰噌的壹下就紅了，略顯慌亂。
　　片刻之後，正威偏殿。
　　由於上壹任天之總殿的辛月仙子喜靜，所以正威殿的侍者與仆從並不多——除了必須的日常打理與維護外並沒有多少人，顯得整座巍峨的大殿頗為冷清。而江南上任以後，本就不太習慣被太多人侍奉，也就沒有再增加侍從。
　　其中，華清偏殿則是其中還算有點兒人氣的地方——這地方是天之總殿召見與會客之用，哪怕辛月仙子不喜喧嘩，也總不可能讓人家過來坐冷板凳就是了。
　　不過，今天的華清偏殿卻和往常不太壹樣——肅殺莊嚴的銀甲天衛甚至不再隱藏身影，而是壹層又壹層將殿中壹處房間層層環繞，每壹名天衛都將神識催發到極致，環顧梭巡方圓百裏每壹處犄角旮旯。
　　這等陣勢之下，恐怕就是壹枚泥鰍遁地混進來，恐怕也會被劈成十萬八千塊搜查得清清楚楚。
　　江南領著離霜壹路通行而過，來到華清偏殿深處的壹間房裏。
　　兩名沈默的天衛推開房門後，裝飾清雅的諾大房間裏只有三道人影。
　　其中壹個繈褓中的小嬰兒沈沈地睡著，壹張紫潢圓桌前，壹名中年男人與美婦並排而坐，眉宇之間略顯茫然與憔悴。
　　——卻正是被六目碧蚺帶回來的陳渭玄與楚氏夫婦。
　　而那名嬰兒便不必多說了，正是作為辛月仙子轉世之身的陳氏女嬰。
　　“大人！”
　　見有人推人而入，夫妻倆頓時反應過來，連連起身行禮，“陳氏夫婦見過大人！”
　　——雖然那頭漆黑的神龍不知道去了何處，外面那些銀白甲胄的兵衛也壹言不發，導致夫妻倆壓根兒不曉得這兒究竟是什麽地方。
　　但這並不妨礙什麽，反正這兩口子心裏門兒清——既然能將他們從無數“仙師”手頭救下來，那肯定也是“仙師”甚至更強的仙師！
　　所以，拜就完事兒了。
　　“不必多禮。”
　　江南打量著夫妻倆——丈夫看起來穩重壹些，夫人則曉得有些局促不安，但唯壹相同的便是江南進來的時候，他倆抱著繈褓的手都不自覺的緊了壹些。
　　“我叫江南，嗯……姑且算是這個地方管事兒的，對了，那頭蠢蛇是不是什麽都未曾跟妳們說？”
　　見夫妻倆露出疑惑之色，江南再補充道，“就是那頭漆黑的龍。”
　　陳渭玄終於聽懂了，低下頭，畢恭畢敬道，
　　“江大人，確實如此——我們在被神龍大人救下以後便昏迷了過去，醒來時便在此處，已不見了它老人家的身影。”
　　“但無論如何，都多謝江大人與神龍大人救命之恩，如此大恩，渭玄與妻女此生定當銘記！”
　　說罷，又是行禮跪拜。
　　江南擺了擺手，壹股道行之力將夫妻倆托起，然後道，“我知道妳們有很多疑問，我會壹壹告訴妳們，嗯……從從她開始吧。”
　　江南的目光，看向了那繈褓中睡得安詳的陳氏女嬰。
　　然後，在陳氏夫婦半懂不懂的目光中，江南簡略地為他們講了壹遍他們的女兒轉世之身的身份，以及離宮的大致情況。
　　於是，壹個時辰後，雖然有些雲裏霧裏，但陳氏夫婦還是大致聽明白了——原來那些“仙師”並沒有說錯，自家女兒真的是轉世之身！
　　只不過，不是他們口中的大魔，而是比那些手掌日月，翻雲覆雨的“仙師”還要厲害的真正的“仙”！
　　當即，巨大的喜悅讓夫妻倆神情激動，溢於言表——哪怕仍對江南所說的很多東西都暫時無法理解，但無論怎麽說，至少他們的女兒不會被當成魔頭人人喊打了。
　　當父母的不過是希望兒女平安，就已足夠。
　　而後，江南將離霜留在華清殿，讓她安頓和照料陳氏女嬰與老倆口——這冷冰冰的天衛姑娘先前本來就是壹直對辛月仙子負責的，如今讓她守護辛月轉世之身，也是合情合理。
　　至於修行，還急不來——恐怕離王出關之前，整個離宮還沒有誰有能力去幫辛月仙子的轉世之身引導修行之路……
　　總之，辛月仙子輪回，暫告壹段落。
　　.
　　然而人的悲歡離合，並不相通。
　　哪怕是仙人，也是如此。
　　在離宮的氣氛還算融洽安和的時候，相隔了無盡葬海的乾道天山道場，可就並沒有那麽美好了。
　　諾大的道場中，壹層又壹層的古老符文銘刻在地上，仿佛壹個巨大的陣法。
　　而在陣法中央，壹卷似玉非玉，似鐵非鐵的奇異書卷懸浮在半空中。
　　氤氳的道則在它周遭旋轉，升騰的靈氣仿若祥雲那般將它環繞。明明僅是二尺書卷，卻透露著壹股山海浩蕩的恐怖壓迫力！
　　仿佛壹整個沈重的世界，盡在其中演化那樣——從微微露出的壹角中，可以窺見那書卷之中有日月升落，繁星如海！
　　而在這奇異的書卷之前，壹身黑衣的乾主盤膝而坐，雙手之間幽光閃動，運轉著空中的書卷。
　　氣氛，壓抑而沈默。
　　唯壹某些煞風景的，便是空曠的天地之下，壹頭壹尺有余的漆黑烏鴉上躥下跳。
　　“蠢貨！”
　　“賤龍！”
　　“老鴉總有壹天，必將妳扒皮抽筋，生吞活剝！”
　　“……”
　　罵罵咧咧的聲音中，怪叫連連。
　　似乎終於忍不住了，乾主睜開那混沌漆黑的眼眸，聲音沈悶，“倘若無事可做，便與吾壹同來鎮壓那女子。”
　　烏鴉這才收斂了壹些，它兩只腳落在書卷之上，看向乾主，“老鴉……辦砸了，還損失了壹枚尾羽。”
　　乾主並沒有什麽意外的神色——烏鴉先前的反應，就已經說明了它的事兒並不順遂。
　　先前，乾主的計劃開始的時候，能完全隱蔽自身氣息與因果的烏鴉橫渡了葬海，把辛月仙子送去了離道。
　　而回歸之時，它將壹枚羽毛留在了離道，用作信標。
　　然後，計劃失敗，作為乾主棋子的辛月轉世輪回。
　　抱著試壹試的心態，乾主讓它喚醒那壹枚羽毛，試圖在離宮接引辛月之前殺死她。
　　但很明顯，失敗了。
　　“成之幸，不成亦是運。”乾主搖了搖頭，“那丫頭突破了吾之掌控，如今氣運正盛，失敗了，也屬平常。”
　　“若真是如此，老鴉倒也就算了！”
　　烏鴉哼了壹聲，
　　“但眼看就要成功了，突然冒出壹頭龍種壞了大事，不僅如此，後來老鴉試圖迷惑他，卻中了詭計，損了壹枚鴉羽！氣煞老鴉！”
　　“哦？”
　　壹向如深淵壹般平靜沈冷的乾主，仿佛突然提起了壹絲興趣，“什麽龍種能讓妳也吃了暗虧？”
　　烏鴉瞪了他壹眼，自然知曉乾主是在嘲諷。
　　但頓了頓後，它突然不懷好意地看向對方，
　　“嘿，妳這老家夥看老鴉的笑話？”
　　“老鴉就告訴妳——那頭龍種自稱離宮天之總殿座下！而那離宮新任的天之總殿，就是殺了妳神識的罪魁禍首！”
　　經典的哪壺不開提哪壺。
　　那壹瞬間，乾主眼中壹縷陰沈驟現，隨之而動的便是整個天山道場，剎那間陰雲密布。
　　壹旁，烏鴉也見好就收，沒有再繼續揭這位乾道之主的傷口，轉而吐出壹縷幽光，照耀在空中的山河神鑒上。
　　頓時，那書卷光芒大放，更加猛烈地運轉。
　　天山道場，也再度陷入沈默。
　　.
　　於是，在最後壹場離王大試的壹個月後，除了那仍在各大州鎮壓葬海裂縫的諸多離宮仙人外，再沒有什麽大動靜。
　　——離王閉關，重融道統；辛月仙子轉世之身安頓下來，等待長大；六目碧蚺準備化龍，遁入萬丈地底；江南籌備著即將到來的七仙會武；乾主與烏鴉在暗殺辛月仙子失敗以後也開始閉關，力求在離道的報復到來之前煉化山河鑒中的恐怖女人……
　　總之，就仿佛達成了某種默契那樣，壹切都無比平靜。
　　但稍微知曉壹陣內情的人，都仿佛看到了這平靜之下瘋狂湧動的暗流。
　　山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