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咱不是壹審判決執行人，咱是二審審判人

　　對於董卓以朝廷名義任命壹批名士到益州、遼東來攪混水的心態，李素大致還是能摸透的。
　　他當然知道，董卓不至於傻到認為可以“靠壹紙詔書，就從劉備那兒奪走幾個郡地盤”。要是詔書那麽好用，就沒有討董聯軍了。
　　所以董卓更多是有棗沒棗打壹桿，類似於歷史上曹操派禰衡的心態：能給劉表造成損失固然是最好，否則讓劉表殺了禰衡也不錯。
　　具體的規劃應該是李儒幫他想的。這也就註定了，被拋出來的棋子，多半是不受董卓待見也不可惜的廢人，人設參照禰衡。
　　劉備自然不會跟李素賣關子，直接把問題拋了出來：“董卓這次以朝廷名義，壹共封了四個官，我最擔心的，是遼東太守公孫度，此人曾任冀州刺史，資歷人望都是夠的，據說還跟徐榮同鄉、做京官時就跟徐榮認識。
　　我怕麋子仲若是籠絡不住徐榮，會有危險啊，咱千裏迢迢，也幫不上他。而且前年漢中平定之後，我就公然納了貞兒為妾，現在想想還是有些唐突。如果被人借此說事，說麋子仲那個遼東太守是我強推上去的，德不配位，如何是好？”
　　劉備最擔心的，顯然首先還是糜竺，因為糜竺自己的武力根基不行，是典型“趁著靈帝駕崩前大筆撒錢買官”上位的，這種人也沒有清流名士會同情他。
　　這事兒李素也沒辦法，只能是安慰：“兄不必擔心，兄之所以如此憂慮，完全是因為當年妳不曾親見麋子仲如何籠絡徐榮、太史慈。我在遼東是親眼看見的，他極為舍得仗義疏財、禮遇麾下將校。此番定然無虞。”
　　當初遼東太守交接的那幾個月，李素是在襄平坐鎮的，劉備那段時間是在雒陽當宗正少卿。沒有親眼所見，難免多些牽掛，現在才算徹底釋然。
　　“賢弟如此說，我才放心。那就不想子仲了，說說我們自己的麻煩吧。”劉備松了口氣，繼續說道。
　　“董賊這次派到益州來的，主要有三人，益州刺史，他封給了潁川名士扈瑁。另貶禦史中丞許靖為巴郡太守、侍中種輯為廣漢太守、黃門侍郎荀攸為蜀郡太守——聽說都是因故為董賊嫌疑厭憎之人。”
　　劉備說到這兒，稍微停頓了壹下，然後用介紹小道消息的口吻，低聲八卦。
　　許靖被董卓所厭棄，是去年袁紹起兵後不久的事兒了。因為許靖曾經作為尚書令周毖的副手，壹起主持過董卓當權初期的人事選才工作，大封黨錮名士為各地太守。但後來這些人都成了討董諸侯，所以周毖第壹個被董卓清算殺了。
　　許靖輔助周毖，責任稍微少點，倒是沒被直接誅殺，但董卓也在找時機借故貶斥。這次想起許靖當初提拔為禦史中丞之前，就是以“封巴郡太守不就”為理由留京的，就壹腳把他踢過來，貶為舊職借劉備之手殺許靖讓劉備害賢。
　　而荀攸、種輯這倆人，則是因為有壹定的嫌疑被牽連進“伍瓊刺董案”，但又沒抓到證據，董卓拿不準該不該直接殺，就貶了讓劉備殺。
　　這個案子的涉案人員壹共有五人，直接動手的是伍瓊，因為事泄直接被董卓殺了。另外四個涉案人有尚書鄭泰、越騎校尉種輯，另外就是荀攸、何颙。
　　荀攸何颙屬於稍微有點間接證據、被抓進牢裏審問了壹番，何颙膽小，都沒確證就畏罪自殺了，荀攸在牢裏好吃好喝很淡定，結果董卓都懷疑是不是冤枉他了，就把他放出來，外放借刀殺人。
　　鄭泰、種輯則是根本沒入獄，他們嫌疑更輕，只是被人說“他們之前經常跟伍瓊荀攸三人走動”。
　　然後鄭泰沒等董卓動手，就直接逃亡離開長安，走武關道逃去南陽投奔了袁術，所以這次的名單裏沒有他。
　　種輯則是壹直潛伏著，結果也出現在了寧枉勿縱外放清單裏。
　　李素並不知道，荀攸被放蜀郡太守，這是歷史上本來就如此處置的，沒有任何蝴蝶效應。只不過歷史上這個點還有張魯在截殺漢使、道路不通，所以荀攸知道董卓想讓張魯殺他，就也學鄭泰的逃亡路線，先去荊州避禍——
　　事實上，歷史上這壹波長安官場清洗導致的大逃亡裏，有很多賢才都去了荊州避禍，這也是諸葛亮說劉表“能安頓流亡賢士而不能用”的主要原因。因為這波名士至少在荊州住了五年，直到建安元年（196）曹操迎奉天子到許昌後，才陸續重歸朝廷被曹操用的。而劉表就楞是好吃好喝養著這幫人五年，卻幾乎壹個都沒重用。
　　至於最後位置最高的“益州刺史扈瑁”，這人幾乎是個小透明，只知道是潁川大名士，但什麽成績也沒有，也沒有得罪董卓。
　　但他歷史上就是在劉焉暴斃後被朝廷派來接任益州刺史，然後還被張魯擁立了，想作為反對劉璋接班的籌碼。只是龐羲在葭萌關擋住了張魯，所以扈瑁也就在漢中老死沒能到成都上任。
　　這些信息，劉備當然不可能全都知道，他只是挑自己知道的部分，跟李素介紹了壹番，然後就問李素處置方式：
　　“這些人幾乎都是名士，還有個別是有刺董嫌疑的義士，殺了他們，我就要承擔害賢之名。但如果讓他們掌權，又會攪亂我們的布局，也有可能把我們內部的現狀情報泄露出去。
　　還會導致內部功臣人心不穩，認為‘諸將拼死力戰奪回反賊城池，董賊依然可以壹紙空文就褫奪他們的官職另封給他人’。
　　而且，蔡公的巴郡太守、賢弟這個蜀郡太守，也都是先帝封的。董賊這是想讓咱內部爭奪官位不能齊心吶。”
　　劉備剛說完擔心，李素還沒接話呢，張飛直接插嘴了：“大哥，妳怕害賢就交給我殺好了！他們要是大張旗鼓帶兵上任、走陳倉道入關，我讓他們到不了河池縣就被殺！要是輕裝簡從偷偷走褒斜道的棧道，就讓二哥殺！這有什麽大不了的。”
　　關羽沒有說話，只是摸著胡子冷哼壹聲：“名士，哼。”
　　“胡鬧！”劉備直接訓斥了張飛壹句，“這裏面也不都是腐儒，有些名士還是有真才實學、也忠漢討董的。我只是不想咱內部搶奪官職任命權而離心離德，妳如此處置太過粗暴了！”
　　李素等劉備罵完，才冷靜地說：“雲長回軍還不到壹個月，董賊的任命這時候來，明顯是報復之前雲長救雒陽、敗呂布之仇。
　　而且這次李儒偏偏沒有動雲長、翼德的漢中、武都太守之位，擺明了就是不想給妳們直接反抗的借口，也不給妳們‘董卓想任命官員替換討董諸侯’而殺了他們的正當性。
　　所以，他才專門挑了巴郡、蜀郡、廣漢郡這些明面上並沒有參與討董的郡的太守來替換。妳們要是管那麽寬直接殺了，這是坐實大哥行割據之實的惡名，劃不來的。”
　　雖然天下已經剛剛逐步轉入爭霸邏輯了，但劉備的人設還是“反董不反朝廷”。
　　聽李素這麽壹分析，關張才立刻冷靜下來：“伯雅，那妳就別賣關子了，直接說怎麽搞！”
　　李素想了想，把情況分成兩類處置：“這三個太守的處置，還不能壹刀切。因為涉及到的巴郡太守蔡公，名義上是跟雲長壹起扯旗討董過的。
　　蔡公可以明著拒絕許靖入境接管，或者兄按之前從巴郡拆出巴西郡的既定事實，把巴西那些山險窮僻之地給許靖去管，實則另設專門管理板楯蠻的屬官，架空許靖。
　　至於偽益州刺史扈瑁，這人直接威嚇驅逐，讓他自己不敢入境、主動逃任吧。他要是真能抵達南鄭附近，弄些嘯聚山林的米賊余孽追殺，給他壹條漢水裏的小船，帶著隨從自己沿上庸道漂流去荊州，跟鄭泰他們作伴吧，劉表自會收容的，我們只要別真的殺他就好。”
　　劉備聽到這兒，稍微想了想：“可是，扈瑁落在景升兄或者袁術手上，會不會導致將來袁術他們可以得到壹個傀儡借口，未來跟我們交惡之後，打著擁立扈瑁赴任益州刺史，出兵攻打我們？”
　　劉備這個擔心還是很正確的，因為只要有個“未能上任的州牧/刺史”落到其他軍閥手上，那麽“保護他上任”就成了師出有名的討伐借口。歷史上張魯就是打著“擁護扈瑁上任”的旗號討伐劉璋的。
　　不過劉備也就隨口壹問，很快就被關羽笑著打斷了：“如今這形勢，壹兩年內肯定是不會有人背盟的。將來麽，有某和子龍在，袁術劉表要是真敢背盟，那就連荊州壹起奪了！就說他們背叛盟誓、跟董賊暗中勾結！”
　　劉備也意識到暫時沒必要多糾結這個，就繼續問下壹點：“賢弟，那妳這個蜀郡太守怎麽辦？至於廣漢太守，我也許給張肅、張松他們壹族了，原本等張肅在武陵初步安定好地方、董和全面接手之後，張肅就要回來擔任廣漢太守的，咱可不能虧待了功臣、寒了人心啊。”
　　李素輕描淡寫的說：“其實，我做不做這個蜀郡太守，倒是無所謂，關鍵是我們要把任命太守的話語權奪回來。
　　這樣吧，兄不是說了，荀攸、種輯都是稍微有些刺董嫌疑，所以被董卓拿來想借刀殺人。我們就將計就計，先把人放進來扣住，然後審他們，到底有沒有參與刺董，讓他們親口招認了，我們就許諾暫時虛封他們朝廷旨意所載的官職。
　　但如此壹來，他們就不是董卓所封，而是因為我們審明了他們的行徑、為了追認、獎勵他們參與刺董的義舉，才獎勵他們這個官職。如此，恩、封皆出於兄，與董卓無關，人心自然誠服。
　　如果他們到了益州都不肯承認自己參加過刺董，那就沒得說了，正好把他們定為‘董卓壹黨’，褫奪官職。”
　　劉備眼神壹亮：“妙啊！封官還是可以封的，但不是咱逆來順受，而是咱根據實情追認或者駁回！那眾將的士氣就不會懈怠了。”
　　李素這壹點名分上的小改動，就把“執行董卓的判決”，改成了“對董卓的壹審結果進行二審”，劉備是二審人，可以駁回判決或者直接重申。
　　二審人可比壹審執行人牌面多了。
　　後面其實已經不用李素再說，不就是維護內部團結、籠絡人心麽，那都是劉備的老本行。
　　他可以熟極而流親自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