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零九章 死中求活

　　論裝備，擒生軍不及鐵鷂子，論作戰意誌與能力，擒生軍同樣差了鐵鷂子十萬八千裏。
　　整個西夏掏空了所有家底才湊出來三千鐵鷂子，而擒生軍卻隨隨便便就能拉起來十萬人，其中的差距，不問可知。
　　不過，擒生軍也有自己的優點，那就是人多，壹旦以萬人隊的姿態發起集團沖鋒，再怎麽廢物的擒生軍也能形成壹股極為唬人的聲勢。
　　但是沒能唬住王稟和折氏兄弟。
　　當第壹輪百十枚的震天雷被引爆，眼前的場面就如同復制粘貼了剛剛鐵鷂子所經歷的那壹幕。
　　巨大的爆炸聲，彈殼破片的破空聲，刺鼻的硝煙味兒，震天雷幾乎集齊了所有能讓戰馬感到不安的要素，更別說四處亂飛的彈殼破片會直接劃傷戰馬的皮膚甚至於血管，使戰馬徹底陷入受驚的狀態。
　　而戰馬受驚之後，最倒黴的便是馬上的騎兵，更別說所謂的擒生軍還比不得鐵鷂子。
　　“真想找人給他們奏壹曲百鳥朝鳳。”
　　瞧著眼前四處奪命狂奔的戰馬還有不斷被顛下馬的騎兵，王稟不僅已經徹底放下心來，甚至還有心情開起了玩笑：“可是眼前這壹幕吧，明明該用最悲傷的那壹段，但是我就是忍不住想用最歡快的那壹段。”
　　折氏兄弟的臉色已經黑的快要看不成了。
　　折可大道：“妳知道百鳥朝鳳是給什麽人用的？”
　　王稟道：“我知道啊。若是用於喪事，則非德高望重者不可用百鳥朝鳳。但是用於喜事，卻是人人可用的。”
　　瞧著亂成壹團的西夏兵，王稟又擺出壹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道：“再說了，人家李良輔是什麽人？千裏送錢給咱們，如何當不得壹曲百鳥朝鳳？”
　　折可大沒再理會王稟，反而緊了緊手中的馬槊，笑道：“還有壹千多枚震天雷沒炸開吧？我估計李良輔要麽暫時退卻，要麽就再派幾個萬人隊，直到沖破妳的震天雷雷陣。”
　　“他退不得，也沖不得。”
　　王稟嘿嘿笑著道：“退兵，就容易形成潰散，而且我有足夠的機會再去埋雷。繼續沖，他承受不起這麽大的傷亡。”
　　……
　　“再派壹個萬人隊上去，然後退兵。”
　　跟著李良輔壹起來夏州的任得敬陰沈著臉道：“再拖延下去，就是退也退不得，進也進不得的必敗之局了。”
　　李良輔卻有些遲疑了，聞言便忍不住皺眉道：“妳知道妳在說什麽？”
　　任得敬點了點頭，答道：“知道。我說，再派壹個萬人隊上去送死，讓他們拖住宋兵，然後咱們帶著剩下的八個萬人隊撤兵。”
　　“既然宋軍已經兵圍夏州，那就說明祥祐軍司、石州、銀州還有左廂神勇軍司都已經落到了宋軍的手裏，縱然想要撤兵，我們也只能去萬井口或者大沙堆，除此之外，別無他路。”
　　任得敬陰沈著臉道：“其實最好的辦法，是徹底放棄夏州，直接退往鐵門關，依關而守，或許還有壹絲機會。
　　但是，陛下是不會給咱們這個機會的。如今夏州失守已成定局，妳我要麽戰死在夏州，要麽就等著承受陛下的怒火吧。”
　　李良輔長嘆壹聲道：“壹步錯，步步錯。當初若是分兵各處死守，只怕還不會落得眼前這般局面？”
　　任得敬默然不語。
　　若說壹步錯，步步錯，那最先邁出錯誤的那壹步的，恰恰就是任得敬自己。
　　身為壹個飽讀詩書的讀書人，任得敬剛剛被外放為西安州通判不久，只是因為重造魚鱗黃冊和階梯稅率的事情不合自己的心意，所以任得敬幹脆趁著李乾順兵進西安州（海源縣）的時候搞了場兵變——
　　當時的知州正在開軍事戰備會，而任得敬卻讓他的兩個弟弟悄悄糾集了壹群人沖進會場，把與會人員全都砍倒，然後任州叛嘿嘿壹笑，從牙縫吐出兩個字：“投降！”
　　於是，壹桿白旗，在西安州城上空呼啦啦地飄，李乾順兵不血刃的進了西安州，並立即提拔任得敬為西安州代知州，而任得敬的國籍也從此由大宋改為西夏。
　　在這個時候，任得敬沒有後悔，畢竟老話說的好，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像趙桓這般比桀紂還要殘暴的君主，又如何稱得上是明主？
　　後來趙桓帶兵親征西夏，任得敬又壹直盡心盡力的為李乾順出謀劃策，所思所想也盡是如何保住西夏，然後再用自己壹生所學來證明趙桓的壹系列舉措是錯誤的。
　　在這個時候，任得敬依舊沒有後悔，畢竟老話說的好，夷狄入華夏則華夏之，任得敬有信心能用華變夷，通過自己壹步步的努力，變西夏為華夏。
　　任得敬卻忘了，所以夷狄入華夏則華夏之，乃是出自於朝愈《原道》之中的壹段話：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於中國則中國之。
　　也就是說，這句話適用的對象是華夏血統的諸侯，而是不是“夷狄入中國”。任得敬的想法倒是提前千年就和庸政在《大義覺迷錄》裏面所說的“韓愈有言：中國而夷狄也，則夷狄之；夷狄而中國也，則中國之”這壹段不謀而合，都是隨意篡改了韓愈的文章來替自己摭羞。
　　但是任得敬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往常看起來精銳無比，傳言中能和金國鐵浮屠打得有來有往，甚至能夠橫掃天下的西夏鐵鷂子居然會如此的不堪壹擊，僅僅在壹個照面的功夫就全軍覆沒。
　　到了這個時候，任得敬終於隱隱約約的開始體驗到了後悔的感覺——
　　前有郭藥師這個已經投降金國，後來被殺的常勝軍大帥，後有李棁這個想投降還沒來得及投降，只是擅自議和就被剁了餵狗的當朝尚書，自己區區壹個通叛，又該如何？
　　尤其是任得敬在得知那些暗中跟自己往來，以求“溝通西夏”的“鄉賢士紳們”的下場之後，任得敬的心裏就很明白，自己已經再也回不了頭了。
　　現在這般局面，自己所能做的，也唯有死中求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