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永遠的真相

　　遊方壹擡頭神色有異，李永雋也趕緊回頭，看見向影華就似做錯了什麽事被人抓住了壹般，站了起來很尷尬的說道：“影華師叔，妳……這是給蘭德先生準備晚餐？”
　　向影華的神情恬靜，也看不出有什麽高興或不高興，走進屋來說道：“還是純藕粉，今天暫時吃這些，明天就可以恢復進食了。”
　　李永雋伸手撩了撩發絲，有些閃爍的說道：“蘭德先生，您快吃晚飯吧，永雋就不打擾了，但有何事您盡管來找我。”
　　她有些匆忙的出門走了，遊方不緊不慢的說了壹句：“註意腳下，下樓小心點，傷還沒好利索呢。”
　　李永雋走後，向影華沒坐在凳子上，就坐在床邊，手裏端著那碗藕粉卻沒遞過來，眼神有點奇怪，垂著長長的睫毛語氣幽幽的說了壹句：“李永雋是修行女冠，她可不是齊箬雪。”
　　啥意思？遊方趕緊解釋道：“影華，妳誤會了，剛才……”
　　“剛才我看見了，又沒說不讓妳解釋，先吃東西吧，吃壹口說壹句，不願說就算了。”向影華把碗遞了過來。
　　遊方伸手想接，但是向影華握的很穩，他無法運轉勁力當然拿不過去，只得悻悻的縮回手由她餵了，同時點頭道：“我說，不說就得餓著呀，剛才我睡的迷迷瞪瞪的，發現手裏握著壹只手，旁邊趴著壹個人，我想都沒想就以為是妳，結果認錯人了！”
　　向影華終於忍不住撲哧壹聲笑了：“我知道妳是認錯人了，別再說了，好好吃。”
　　這壹幕讓遊方想起了在廣州時，謝小仙住院，他曾經這樣餵過她，如今場景移換，病人換成了自己，而向影華也這樣餵他，他心裏有壹種說不出的滋味。餵完之後向影華正準備把碗端出去，遊方突然說道：“影華，把東西放下，先坐會兒，我有話對妳說。”
　　向影華把碗放在床頭，神情略顯緊張，有些不安的問道：“妳有什麽事，幹嘛這麽嚴肅？”
　　遊方做了個深呼吸，出氣時就似緩緩而深長的嘆息，低沈而清晰的說了壹句：“妳應該很清楚，我是個江湖浪子。”
　　向影華也低下了頭，撥弄著自己的手指：“我心裏清楚的很，妳壹直想告訴我這些，對嗎？我曾經想知道是為什麽，但是從憐心橋回來後，我已經不想再問了。”
　　遊方欲言又止：“妳……”
　　向影華的頭越來越低，發絲從雙肩披散擋住了臉頰：“妳知道我的身份，這壹輩子，我不可能離開松鶴谷。……而且我也知道妳的身份，妳這壹輩子，註定難以安寧。”
　　遊方吃了壹驚，下意識的看了看門口道：“這裏說話，外人能聽見嗎？”
　　向影華：“這兩天妳就沒看看墻上掛的是什麽嗎？只要有壹位移轉靈樞以上的高手坐在屋中運轉神識，外面不可能聽見裏面的人說話。”
　　遊方的病房裏，沿著天花板的邊緣掛了壹圈葫蘆，正是他那套二十八宿風水垣局葫蘆，布成了壹個垣局大陣，向影華說話時已經以神念運轉陣法，隔絕了內外聲息。
　　見此情景，遊方才坐起身來湊近了問道：“妳是怎麽知道的？”
　　向影華盡管心中有數，聽見遊方這麽說話還是微微吃了壹驚，吶吶道：“我是猜的，原來是真的！——妳就是地師劉黎的衣缽傳人？”
　　遊方沒有否認，只是追問了壹句：“此事還有誰清楚？”
　　向影華：“我和二叔說話時談到的，沒有別人清楚，但是我想對付妳的無沖派恐怕也猜到了。……所以我壹直在擔憂，妳會遭遇到什麽樣的事情，結果沒多久就聽說妳在南海出事了。”說到這裏她的眼圈紅了，斷斷續續的接著說：“江湖風門各派剛剛經過了壹個傳承式微的年代，又面對如今這種物欲紛呈、數百年未遇的變化世道，諸事不再同從前，妳居然要繼承地師衣缽。……我不想問別的，只是求妳壹件事，妳千萬要答應。”
　　遊方無言的點了點頭。
　　向影華擡頭看他，容顏如月光般明媚，眼中卻帶著水色：“不要死，無論如何，妳要活著。不論妳遭遇什麽，只要還在這世上，我們就好好珍惜這世上相處的時光。”
　　遊方的神情在躲閃，竟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不要為我擔心，我不是什麽好人，但也不是那麽容易讓人暗算的，這次兇險的局面，我不也闖過來了嗎？我師父壹輩子遭遇了多少事，壹百多歲了還活蹦亂跳的，我可不敢奢望像他那麽大年紀還能這麽歡實。”
　　向影華卻壹直看著他，並不移開視線：“為什麽不敢呢？秘法修為若有神念合形之境，歷百歲春秋不衰也很簡單，妳和我，此生都有希望突破此境界。劉黎前輩當年只有壹線之隔，無奈身受重傷功力已無法恢復春秋鼎盛，我不希望妳也同此遭遇。”
　　說著話，她已經輕輕的依了過來，輕柔的像壹片雲，偎在了遊方受傷的胸前。昨天晚上兩人相依而眠顯得自然而然，那是遊方迷糊，此刻是完全清醒了，抱還是不抱？向影華並沒讓他多想，他終於嘆了口氣輕輕攬住了她的雙肩，柔聲道：“影華，我也求妳壹件事。”
　　向影華：“說。”
　　遊方：“妳去把笑禮師兄請來，我有話要對他說，現在就說……妳別偷聽。”
　　向影華的身子微微壹僵，臉色變得有些不自然，遊方有話要和她二叔私下裏談，還不讓她偷聽，那麽要談的事情壹定與她有關。難道是要告訴松鶴谷掌門，挑明他與她之間的關系嗎？向影華如今是松鶴谷的內堂長老，鎮守宗門的第壹高手，執掌天機大陣，在世俗事務中，又是向家產業的第壹大股東。
　　她這種身份，確實是無法離開松鶴谷，她想做什麽事，松鶴谷中其他人也無法左右，但自己應該明白壹言壹行牽壹發而動宗門，她和梅蘭德之間如果有什麽事情，松鶴谷掌門應該心中有數。
　　“現在嗎？”向影華的神色不是驚訝，而是扭捏，竟是壹副小女兒的神態。
　　遊方知道她想岔了，輕輕把她扶起來道：“對，就是現在，快把妳二叔叫來。”
　　向笑禮很快就來了，向影華出去了，還輕輕帶上了房門。向笑禮坐下之後不用遊方提醒，展開神識運轉陣法隔絕內外聲息，笑呵呵的問道：“蘭德老弟，我還是先叫妳老弟吧，如今妳可是天下各派的恩人，江湖聲望無人能及，這病還沒養好，著急叫老哥來有什麽事？有事也不用現在就談嘛，我還想著等消砂派事情過後，請妳到松鶴谷盤桓些時日。”
　　他說的很對，遊方現在可是壹塊搶手的香饃饃呀，什麽人能擁有他如今的影響？況且他還這麽年輕，修為高超為人謙遜，走遍天下都受人歡迎，將來辦什麽事都很方便，前途不可限量，能與他結交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遊方卻沒有笑，面帶愁容的說了壹句話：“笑禮師兄，松鶴谷壹行，看見妳清理門風的整個過程，蘭德也是非常佩服。我與影華之間，唉，我說不清，但妳也看見了，不會不明白。”
　　向笑禮仍然呵呵笑，表情很開心：“老哥雖然不說，可是心中有數，我那侄女並不是眼光高，可是放眼天下，能成眷侶者，除了老弟妳恐怕也沒別人，更難得妳們是壹見投緣。如果是為了這件事，那麽我們到松鶴谷中再談，這幾日先安心養傷，影華願意照顧妳，那就讓她照顧好了。”
　　遊方見他也誤會了，只得咳嗽壹聲道：“向掌門，我找妳來是要說另壹件事，妳可知道妳大哥向左狐是怎麽死的嗎？”
　　這壹句話就像神奇的定身法，向笑禮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就這麽直直的坐在那裏，好半天才喘過壹口氣，站起身來行禮問道：“蘭德先生，難道妳清楚我大哥的下落，笑禮在此請您千萬告知！”
　　遊方的神色相當疲倦，壹閉眼就要睡過去的樣子，無力的伸手道：“向掌門，請坐下說話，事到如今，我也該告訴妳了，否則心中著實糾結。”
　　遊方終於決定將向左狐失蹤的原因說出來，時機選擇的很無奈也非常巧妙。雖然身受重傷毫無還手能力，但他並不擔心身處密室中的向笑禮能把他怎樣，如果此刻他出了任何意外，誰都不用懷疑就知道是向笑禮幹的，這位松鶴谷掌門會成為天下風門的眾矢之的。
　　他沒有選擇在眾人面前說，而是與向笑禮私談，這已經給了松鶴谷以及整個向家最大的顏面。當初的小遊子不可能把向左狐的事情說出來，但如今情況變了，他若開口提及往事的話，南海漁村中的各派高人難道還要替松鶴谷來追究他的責任嗎，他肯既往不咎已經很不錯了！
　　……
　　向影華沒有回自己的住所，就在病房外不遠的海灘上徘徊漫步，心裏就像裝了兩只小兔子似的跳個不停，她不清楚遊方把二叔單獨叫去，神神秘秘的究竟在談什麽事？她剛才去請二叔過來的時候，二叔就壹直看著她在笑，笑容意味深長，並且說等南海漁村的事情處理完了之後，壹定要請蘭德先生去松鶴谷盤桓壹段時間。
　　向影華心中當然是壹萬個願意，梅蘭德如今的處境很危險，必須要在壹個安全的地方養好傷勢，在她心目中，還有哪裏比松鶴谷更合適呢？到了松鶴谷，不知還會發生什麽，但無論發生什麽，也許都是她所希望的。她等了半天，也不見二叔出來，心中不禁有些著急，卻又暗笑自己不應該太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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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遊方終於將當初自己在北京八大處以及香山南麓遭遇的壹切都說了出來，既然向笑禮已經猜到他是劉黎的傳人，也就不必再掩飾他與劉黎的關系，最後說道：“向掌門如果不信，妳大哥的隨身法器鶴翅風笛，就在頤和園清晏舫向前五十步的湖水之中，妳派人壹撈便知真假。”
　　說完之後他壹言不發，坐在病床上只看著向笑禮。向笑禮的臉色如六月的天變幻莫測，有傷感、憤懣、慚愧甚至還有壹絲驚恐。向左狐是他的大哥，也是松鶴谷的前任掌門，這裏是密室，誰也不會知道他們究竟說了什麽，又發生了什麽？
　　向笑禮握住了雙拳，指節發白，也是半天沒有說話，臉漲的通紅，眼睛卻閉上了，眼角有壹絲淚花溢出。
　　“笑禮先生，想為妳大哥報仇嗎？”半響之後，遊方才不動聲色的問出了這壹句。
　　向笑禮聞言就像觸電般，從沈默中驚醒，低頭沒有看遊方，站起身來突然跪下了。遊方趕忙滾身下床，雙手托住他的雙肘企圖將他扶起來，但是虛弱無力爭不過向笑禮，也面對面跪下了。
　　“蘭德先生，謝謝妳終於告訴我，否則這是我壹輩子的心事。我早就知道我大哥出了意外，他的脾氣我了解，但他做的很多事，我接任掌門之後才清楚，萬沒想到他是死於地師劉黎之手。……蘭德先生，向某能否提壹個請求，請妳看在松鶴谷、影華以及風門各派同道的面上，千萬要答應我！”
　　他的語氣低沈，帶著壓抑的哀戚之聲，說話時兩人雙臂相托，向笑禮若有任何異動，遊方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我之所以在這種場合告訴妳，就是不想讓任何人知情，笑禮師兄不必多慮。”遊方很坦然的答道。
　　向笑禮：“我大哥已經失蹤壹年了，壹點風聲都沒有，我也清楚妳根本不願意對任何人說。但我的請求非止於此，這也是影華這壹輩子的心事，更是我松鶴谷以及向家滿門之憾，我的要求雖然過分了，但請蘭德先生壹定答應，松鶴谷會感激您的！”
　　遊方：“笑禮師兄有何事，站起來慢慢說吧，人已經死了，其他的事只要我能做到的，都會盡力去做的。”
　　向笑禮扶著遊方起身到床邊坐下，自己也坐到了對面，神色已基本恢復平靜，緩緩開口道：“蘭德師弟肯在此時此地說出來，就料定我不敢對妳怎樣，其實換個場合，我也不會對妳怎樣。但實話實說，我真的不願意讓這真相傳出去，這對松鶴谷是恥辱，我大哥的身份畢竟不壹般。”
　　遊方點頭道：“我答應妳，永遠不會讓人知道，至於我師父，當初也是這個意思，所以妳們追查了那麽久，卻不知道左狐掌門究竟出了什麽事，這就是為了松鶴谷的風聞著想。可是我面對向影華的時候，您應該清楚是什麽感覺，以前有些事妳做為旁觀者可能想不明白，現在應該知道了。”
　　向笑禮搖了搖頭：“這樣畢竟也不是辦法，我大哥的下落壹天不明，影華壹天不會安心的。笑禮想求您的事，不僅僅是要真相永遠埋藏，而且要給我大哥壹個……”
　　說到這裏他說不下去了，遊方卻替他接著說道：“給向左狐掌門的下落壹個交待，壹個體面榮光的結局。他永遠是松鶴谷的驕傲，永遠是向影華心目中的好父親，是這樣嗎？”
　　向笑禮點了點頭：“蘭德先生果然聰明，是這樣的，我知道這聽上去有些諷刺，這個要求也有些過分。”
　　遊方卻斷然道：“壹點都不過分，我可以答應妳，但妳想讓我怎麽做，怎麽說呢？”
　　向笑禮面有愧色的沈吟道：“無沖派曾設局埋伏過影華，影華那等本事也險些送命，那麽我大哥發現奸人異動，尾隨而去卻落入陷井，壹番苦鬥不幸捐軀。蘭德先生追查敗類行止，終於查到了我大哥失蹤的原因。……我能想到的就是這麽多，蘭德先生，請您在適當的時間借合適的機會，說出來，遍聞於江湖。”
　　遊方：“好，就按妳說的做，這個機會不好找，得等，但壹定會等到的，我會查出左狐掌門的下落。”
　　……
　　向影華忐忑不安的等了半天，終於看見向笑禮下樓了，她緊忙迎上去道：“二叔，蘭德都和妳談了什麽？”
　　向笑禮看著她，神色似有些傷感，終於還是露出了微笑：“既然不讓妳偷聽，妳為什麽這麽著急打聽？有件事，二叔也想和妳私下談談。”
　　向影華臉突然紅了，低下頭不安的問道：“二叔也有事，蘭德呢，他壹個人嗎？”
　　向笑禮：“不用擔心他，有的是人照顧。”
　　向影華突然問了壹句：“是李永雋嗎？他提到李永雋了？”
　　向笑禮楞了楞：“關李永雋什麽事？沒說她呀，蘭德先生讓我把張璽請去，今天就讓尋巒派弟子在病房外守夜。……別在這裏說話了，快跟我來吧。”
　　向笑禮帶著向影華來到自己的住所，向影華有些迫不及待的問道：“二叔，幹嘛這麽神神秘秘，究竟是何等大事？”
　　向笑禮看著她腕上的手鏈，不緊不慢的問了壹句：“影華，妳的心思二叔清楚，今天問壹句實話，妳對蘭德先生的心意究竟如何？”
　　向影華低下頭，神情扭捏：“既然清楚，二叔何必問呢？我是絕對不能離開松鶴谷的，至於道侶私情之事則與他人無關。而他是地師劉黎的衣缽傳人，想必已經告訴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