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蹭課

　　潘家園舊貨市場與壹般的市場周壹到周日都開業不壹樣，也與壹般的單位周末有雙休日不同，它是每周四至周日開市四天，其余三天休市，遊方有充分的業余時間。二零零九年初夏，他決定混進燕園蹭課時，就辭去了看攤的工作，只是偶爾去潘家園轉轉攬點對縫的私活，恰逢大學放暑假，他空閑時間就更多了。
　　在潘家園“打工”壹年多，除去父親給的那張銀行卡之外，遊方自己的積蓄也攢到六萬了。他再壹次搬家，在北京航天橋附近的壹個小區裏租了套壹居室的房子，地點就在北京工商大學後面，離原子能情報所、釣魚臺國賓館都不遠，周圍的環境還不錯，附近的鄰居有不少是工商大學的老師或學生，如今大學生出來租房住的情況也很普遍。
　　附近壹帶唯壹顯得嘈雜的地方就是小區大門外的那條街，在西三環與甘家口之間名叫增光路，這條街上有很多家西北少數民族特色風味飯店，有不少西疆來京的族民聚集，壹到傍晚時分，烤饢、烤羊肉串的香氣飄溢，帶著西疆口音的吆喝聲四起，熱鬧是熱鬧，但有時也很亂。
　　遊方住在這裏，算是鬧中求靜，小區後面的樓裏，離大門外的嘈雜聲很遠還算清靜，更重要的是這裏的房租並不貴。遊方懂風水，不論信不信，他也知道如何挑選壹個從各方面來說環境盡量好的地方，本想住到北海附近，但那裏的房租太貴了，退而求其次，他選擇了航天橋附近，主要是為了練習內家拳術。
　　每天淩晨，增光路上各家飯店還沒開張的時候，遊方就出門沿著西三環向南，大約走壹站多路，來到玉淵潭公園練拳。這裏的空氣、環境都不錯，壹池潭水與岸上花草也讓人覺得心情舒爽，是北京城區裏這壹片區域的風水靈氣聚集之地。遊方的內家拳法，就是在這壹段時間觸及到“勁隨意走，收發由心”這層境界的門檻。
　　除了練拳以及修習內養心法，他也經常去旁邊的工商大學轉悠，考察壹般大學平常上課的情況，雖然是暑假期間，但只要有心觀察也能掌握不少信息。
　　壹般大學開學時都會在布告欄裏貼上這壹學期各個專業的課程表以及上課地點，主修、輔修以及公共選修科目都壹清二楚。在每間教室的門口還貼著本教室這學期的每周課程表，寫的很詳細：周幾的第幾節課哪個院系的什麽專業、有幾個班級在這間教室上什麽課程、何人主講？主要是提醒學生不要走錯教室了，同時也提醒上自習的同學這間教室什麽時候被占用。
　　這些信息在暑假時還貼著呢，要等到新學期開學才會換成新的，遊方摸進去轉了壹圈就基本了解了情況，在大學裏蹭課很容易，唯壹要做的功課就是為自己編制壹張課程表以及日程表，幾乎可以選擇全校的各個專業，只要時間能錯得開。
　　等到2009年9月開學的時候，遊方背著書包就進了北大，他不是走去的，也沒有打車，更沒有去擠公交，而是被專車接進了校園。辦法很簡單，先去北京西站，順著出站口的人流去找各大院校的迎新接站點。
　　來到北京大學的迎新處只要說壹聲“我是報道的新生”，立刻就有熱情的高年級同學將妳領到專門接新生的大巴車上，還會主動幫著提行李呢，搞得妳都怪不好意思的，並且也不會檢查錄取通知書。遊方就是這樣進了北京大學以“新生”的身份進行“考察”，校址離他曾“戰鬥”過的中關村並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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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遊子呀，妳還真對我老人家的脾氣，我年輕時第壹次闖蕩北平城，也在清華園裏蹭過課，妳和我想到壹塊去了。”聽到這裏，劉黎突然來了興致，開口打斷了遊方的講述。
　　“前輩也蹭過課？您老去的是清華？都進修了哪些專業？”遊方也很感興趣的追問道。
　　劉黎壹晃腦袋，瞇著眼睛回憶道：“我主要去聽國學系的課程，當時清華國學系臺上的老師們都很了不得，陳寅恪、王國維、梁啟超、趙元任的課我都聽過，這些前輩妳認識嗎？”
　　遊方笑道：“晚輩出生的太遲了，怎麽可能認識？您提到這幾位前輩，在我沒‘上大學’之前，只對梁任公有些印象，中學課本裏有。”
　　劉黎的話匣子打開便收不住：“我在清華認識了任公前輩的公子思成，他自幼家學淵源不俗，我們還在壹起討論過風水呢。後來他成了壹位營造法式與風水格局大師，雖然與我的修行所學路數不同，但也是我平生深為敬佩的幾人之壹。天安門廣場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就是他主持設計的，妳知道吧？”
　　遊方怎會不知道梁思成，他聽吳老多次提起過，吳屏東就是梁思成的學生！梁思成是當代卓越的建築與教育學家，而劉黎說他是“營造法式與風水格局大師”，是從壹位傳統地師的角度評價。遊方也曾問過吳老，在梁思成先生門下求學經歷，最大的遺憾是什麽？吳老回答很有些讓人意外——無緣見到傳說中的師母林徽因。
　　因為吳老的關系，遊方對梁家父子的生平可是非常熟悉，當即又問道：“梁思成先生在清華讀書是1915年到1923年，任公前輩在清華講學是1922年到1927年，您老聽過任公前輩的課，又在學校裏認識了思成先生，那麽應該是1922年到1923年之間的事。您老自稱民國二十三年已經三十九歲，那麽應該出生在清光緒二十壹年，也就是1895年……”
　　劉黎壹瞪眼打斷了他的話：“我與金嶽霖同庚，怎麽，妳小子不信嗎？真不愧是潘家園混出來的，染上了那幫古玩蟲的毛病，哪怕是吃飯棒個破碗還不忘看壹眼斷斷年代！妳小子是不是也想給我老人家斷代呀？”
　　遊方忍住笑說道：“前輩有多大歲數就是多大歲數，與晚輩信不信無關。再說了，就算晚輩有這個意思，妳老又何必以破碗自比呢？……其實晚輩只是想問，當時您應該是二十七、八歲，是否已經號稱壹代地師？或者是在那之後才遇到的上代地師前輩？”
　　聽遊方提及了上代地師，劉黎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坐端正了：“那時的我已拜入先師門下，但還不敢自稱地師。先師說我學養不夠，要自知取有余而補不足，於是我才想到去清華蹭課。……所以說妳小子與我當年很像，難怪我越看妳越順眼。”
　　被他看順眼可不是什麽好事情，遊方在這短短兩天之內，麻煩壹件接著壹件，有苦又說不出口，想躲都躲不掉。此刻他卻被怪老頭的經歷勾起了真正的興趣與難以抑制的好奇心，忍不住繼續問道：“妳老的經歷真神，晚輩很好奇，能否多講幾句？”
　　劉黎板著臉壹敲桌子：“說妳還是說我？別忘了妳在幹什麽，甭想打岔，接著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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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蹭課與走江湖開棚差不多，先要踩盤子。從迎接新生的大巴車上下來，生活區內還有壹個迎新點，各系院的輔導員帶高年級的學生，扯著系院的條幅擺開桌子迎接各自的新生。遊方四處聽壹聽偶爾找人聊壹聊，再到教學區走壹走轉壹轉，結合以前看過的學校介紹材料，情況基本就摸清了。
　　大學裏的課程有小課、大課、公開課。所謂小課就是同壹個班級二、三十人在小教室上的專業課，壹般到了高年級小課比較多。所謂大課就是同壹個專業或同類專業的幾個班級在壹個大教室上的基礎課。所謂公開課大多是在階梯大教室上的課程，聽課的學生不限專業，往往以選修或輔修為主。
　　公開課與大課很好蹭，只要妳坐在那裏不搗亂，沒人管妳是誰。有些熱門的公開課需要提前占座，而絕大多數大課根本不需要占座，教室裏總有空位置，因為總有人逃課，就算全來了也不可能座滿。這是大學裏壹種比較特殊的現象，平時上課教室裏總坐不滿，考前上自習卻很難找地方。
　　只有小課聽上去似乎很不好蹭，其實也沒麻煩，教室裏肯定有空位，而且經常是第壹排正中央面對著老師的位置——同學們都不願坐的那麽靠前顯眼，妳進去，坐在那裏聽課就行。
　　就算講臺上的老師知道妳不是這個班的學生，而是特意跑到這裏來聽他講課的，壹般也不會趕妳出去，甚至心裏面還會暗暗高興。當老師的誰不願意沖著自己來聽講的學生越多越好呢？越是知名高校的知名老師，越會這樣，這也是知識分子壹個普遍的特點。
　　假如這個班有好管閑事的學生走過來提醒妳：“同學，我們班要上課，妳別在這裏上自習。”
　　此時只需厚著臉皮，面帶微笑的答壹句：“我不是上自習的，很喜歡XX老師講的這門課，特意來聽，如果沒有空位我就走，有空位的話就坐著聽聽。”這種情況下沒人會趕妳走，學生又不是政教處的行政官員。
　　北大這麽多專業這麽多課程，怎麽選擇呢？遊方首選考古文博學院的課程，第壹個要找的講課老師就是姐夫池木鐸的導師吳屏東。
　　早在民國時期的燕京大學就設立了考古研究室，解放後的北京大學在歷史系設立了考古專業，1983年考古專業從歷史系中獨立出來單獨設立了考古系，1998年北京大學與國家文物局聯合辦學，考古系又擴建為考古文博院，2002年改名為考古文博學院。
　　該學院在北京大學算是規模很小，只有兩個系：考古系與文化遺產系，共設四個本科專業：考古學、博物館學、文物保護、文物建築。其實它每年只招壹個班的本科生，總共三十名。這麽壹個學院為何招生這麽少，因為它還要承擔其它院系相關的專業教學任務，以及更多的考古及科研課題。
　　吳屏東今年六十出頭，是博士生導師，主要任務是帶研究生與做課題，壹般很少給本科新生上課。但是遊方很幸運，在北大的課程表裏查到了吳老講的兩門課，壹門是給建築系與歷史系二年級學生開的混合大課，科目是《中國古代營造法式》，另壹門是給考古文博學院的本科三年級開設的專業小課《中國古代建築與葬制》。
　　這兩門課是遊方壹定要蹭的，至於其它時間，就跟著考古文博學院壹年級本科新生壹起混了，不必將所有的課程都蹭下來，只要選擇感興趣的專業基礎課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