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陰界土

　　遊方剛剛站了起來，老頭突然回身壹伸手道：“把妳昨晚揀的那兩件家夥給我。”遊方打開背包，將得自向左狐的鶴翅風笛與得自胡旭元的金屬短刺遞給了劉黎。老頭壹揚手，兩件兵刃激射而出，遠遠的落在了頤和園的湖中，看也未多看壹眼便縱身跳下了舫樓。
　　遊方明白老頭為何要這麽做，既然他們殺了向左狐與胡旭元，這兩件東西留在身邊就是麻煩，萬壹不小心被發現，等同告訴別人向左狐的失蹤與自己有關，為了抹去“作案”痕跡所做的壹切其它努力都白搭了，從情理上講應該丟棄。
　　胡旭元手中那支不知名的金屬刺也就罷了，鶴翅風笛可是個好東西，遊方與向左狐曾交手壹招，也親眼見他施展秘法，鶴翅風笛的威力絕不在古劍秦漁之下。受家傳冊門的熏陶，遊方潛意識中就有收集寶貝的愛好，雖明知是個麻煩還總想藏著掖著，倒是老頭幹脆，說撇就撇了，看都不多看壹眼。
　　想想也難怪，劉黎這壹輩子什麽沒見過，萬貫家財都散盡了，當然拿得起放得下，遠非遊方這種江湖小混混可比，遊方要學的地方還多著呢！扔了就扔了吧，東西雖好卻是個麻煩，而且也沒啥感覺。假如老頭把古劍秦漁給扔了，遊方說不定會跳進湖裏再給撈上來。
　　……
　　清晨的太陽剛剛升起時，北京牛街某家知名的羊羯子火鍋店還沒開張，壹樓空蕩蕩的沒有客人，但二樓壹間小包間裏，卻已經燉好了熱氣騰騰的壹鍋。遊方陪著老頭吃著口味辛膻的羊羯子火鍋，破爛的上衣已經換成了頤和園門前小攤上賣的印有“北京歡迎妳”字樣的文化衫，額角與兩鬢都出了汗。
　　老頭真是餓了，甩開腮幫子壹頓猛逮，足夠六個人吃的大份加料火鍋，至少讓他吃掉了壹大半，遊方幾乎沒動幾筷子。等到火鍋見底，滿桌子堆的都是羊脊骨與尾骨，劉黎這才停下筷子打了個飽嗝，喝了杯店家專門配制的撈茶漱了漱口。
　　遊方這才問道：“師父要我做的三件事，究竟是哪三件啊？”
　　劉黎拿起濕巾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不慌不忙的說道：“小遊子，我除了給妳兩本秘籍，另外還有壹件東西，拿出來。”
　　遊方掏出黃綢布遞了過去：“還有這塊包裹秘籍的綢布好生奇特，師父您是怎麽弄的？”
　　臟兮兮的黃綢在這個席面上看上去比抹布也強不了多少，劉黎拿在手中笑道：“綢布本身倒沒什麽，雖是上好的柞絲但也不至於太精貴，但正反兩面都有文章。這正面嘛，妳看是不是有血跡？”
　　遊方點了點頭：“確實像是血跡，就像染了血洗不幹凈的樣子，什麽人的血啊？”
　　劉黎嘿嘿壹笑：“這可不是人血，而是雞冠血，也不是現在菜市場裏的肉雞，而是鄉下報曉的蘆花大公雞。我至少走了幾十個村子，每壹只大公雞的雞冠上都取了幾滴血，以神識凝煉於綢布上。”
　　遊方：“唉，您老人家壹路過，幾十個村子的雞都遭了殃！那麽反面呢，您老人家該不會用綢布將每個村子的陰溝都抹了壹遍吧？”
　　老頭被氣樂了，翻了個白眼道：“反面可不是壹般的東西，狂狐知道用地下的陰土封存秦漁，卻不知世上還有另壹種東西叫陰界土，我用神識在綢布的反面凝煉了壹層陰界土，經此加工，此布能夠隔絕陰陽，也算壹件簡單的法器了。”
　　遊方來了興致：“陰界土是什麽東西，傳說中陰間的土嗎？這都能搞來，那妳老人家本事可太大了！”
　　劉黎：“妳小子別只顧著拍為師的馬屁，實話告訴妳，我要妳做的第壹件事就與這陰界土有關。”
　　有壹種白色的土壤在民間被稱為觀音土，地質學名叫微晶高嶺土，也是景德鎮明清以來燒制瓷器的重要原料。它在考古界經常被稱為青膏泥，這個稱呼並不準確，叫白膏泥更恰當些。有人解釋說白膏泥在水中顏色泛青，所以又稱青膏泥，但這種說法並不完全對。
　　濕潤的觀音土光澤雖然微泛青灰，但仍是明顯的白色，怎麽也看不出青色的特征來。在南方很多地方，白色的觀音土與含鐵質的紅色土壤經常混雜在壹起呈層狀分布，在野外挖開這種土層的斷面，看上去就與五花肉壹般。
　　白膏泥在什麽情況下會呈現明顯的青色？它的質地細膩質密，是很好的天然防水材料，在楚漢墓葬外側的填土中，經常可以見到以白膏泥為防水層，尤其以長沙漢墓為典型代表。白膏泥層隔絕封存濃郁的陰氣多年，顏色會漸漸發青，就是考古學者常說的青膏泥。
　　所以有經驗的盜墓賊下鏟，從地底深處帶出的青膏泥，從而推斷地下有年代久遠的大墓，這是有道理的。但看見觀音土就認為有古墓，那就是扯淡了，兩者有區別成因也不壹樣。墓葬周圍以青膏泥為防水層並沒有廣泛的代表性，它受地域分布的限制，在南方所見比較多。古時北方關中壹帶基本上是黃土層，墓葬回填土大多是篩細煮熟的黃色夯土滲以石灰、硫磺、朱砂等物，除非是規格很特別的大墓，否則很少見到青膏泥層。
　　白膏泥層在地下隔絕封存濃郁的陰氣多年，顏色漸漸變青成為青膏泥，但如果挖出來重見天日在太陽底下曬幹，又會恢復成普通觀音土那種白色，哪怕再沾水也不會明顯泛青了，有經驗的考古工作者應該見過這種現象。因為其中的陰氣被生氣壹沖已經散盡，這就是前文提到的回火還陽的原理。
　　但如果地下封存的陰氣過於濃郁，時間也長達千年以上，青膏泥層的內表面，會形成壹層薄膜似的黑色膏狀物，它不是被染黑的也不是被土壤中的腐質層滲黑的，而是自然變黑的。精純的陰氣凝而不散，哪怕重見天日之後很久仍然保持黑色，這壹層薄膜似的膏狀物就是陰界土。
　　劉黎要遊方做的第壹件事，就是湊足三兩陰界土。
　　三兩？不多嘛！看來第壹件事難度不算太大，遊方沒多說什麽，又問道：“那麽第二件事呢？”
　　劉黎臉上又露出壹貫的壞笑：“以我教妳的練劍之法，將秦漁的靈性完全養成，別人恐怕聽不懂，但妳自己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遊方取出古劍秦漁，雙手輕輕的摩挲，以靈覺感應這柄劍，耳中仿佛聽見它發出輕微的喘息聲似帶著痛楚。昨晚遊方持劍與向左狐的鶴翅風笛硬拼了壹擊，秦漁的靈性也受了不小的損傷，遊方莫名覺得有些心痛，手上的動作也變得溫柔許多，好似唯恐弄痛了這柄並無感覺的古劍。
　　老頭的話他當然明白，按照劉黎所傳那詭異的練劍之法，所謂靈性完全養成，也等於將他心像中所見的那位女子形像變的完全鮮活，同時意味著自己對神識的掌握和運用完全純熟。這個要求並不過分，本來就應該等到自己的功夫火候足夠，才可以學習更高深的秘訣，只是老頭說話的表情實在是有點……。
　　遊方點了點頭：“弟子知道了，也理應如此，請問第三件事呢？”
　　老頭沒有直接回答，仍然在談秦漁：“我把向左狐的鶴翅風笛給扔了，妳雖有些舍不得但也能放得下。但假如我把秦漁也給扔了，妳是否還會偷偷揀回來？”
　　遊方實話實說：“我確實舍不得，應該會取回來。”
　　劉黎又問道：“尋巒玉箴與秦漁都在妳手中，假如被當代尋巒派的傳人獲悉前來求取，妳舍得給嗎？”
　　遊方想了想答道：“玉箴我倒舍得，至於秦漁，給多少好處我也不願意換。”
　　劉黎笑了，伸手指輕輕壹敲桌面道：“這不就是了，鶴翅風笛假如在妳手中確實是個麻煩，但秦漁在妳手中同樣也是個麻煩，妳打算怎麽辦呢？”
　　遊方：“我只能盡量小心，不被人發現就是了。”
　　劉黎搖了搖頭：“再小心也不是辦法，妳總不能把見過秦漁的人都殺了。所以我要妳去做的第三件事，就是搞定尋巒派！”
　　遊方這下是真的吃驚了，愕然道：“您老昨晚上還說，我這兩把刷子差的很遠，連私下裏敲竹杠的本錢都沒有，如何搞定整個尋巒派？”
　　劉黎壹拍桌子，聲調陡然高了八度：“本錢不夠可以攢，這才叫歷煉！妳要學的東西，不僅包括功夫秘法，也應有行事的手段。妳本就是個江湖小遊子，種種門道也學過不少，自己不會琢磨嗎？假如連風門中的壹派都搞不定，將來如何成就壹代地師？”
　　見遊方半天沒接話，劉黎語氣壹緩又說道：“為師也知道難度挺大的，不必著急也不能勉強，可以多給妳幾年時間，這件事，其實也算幫為師壹個忙。……陸文行雖不是我親手了結，但也等於是被我殺了，如今尋巒派沒有壹位正式的掌門壓陣，內部多有紛爭，也算我做事沒有善始善終，妳若幫我最終完成善後，當然就是我的衣缽傳人了。”
　　遊方嘆了壹口氣：“弟子明白了，我會盡力的，但您老人家既然交代了此事，總得告訴我尋巒派如今的詳情吧？”
　　劉黎很滿意的撚了撚下巴上的短須道：“妳不問我也會說的，否則以後行走江湖不小心撞上了，豈不有麻煩？”
　　接下來老頭不僅向遊方解說了尋巒派以及風水陣法世家松鶴谷向家的詳細情況，還介紹了如今江湖風門各派大概的狀況。與壹般人在武俠小說中所了解的、那種神神秘秘的江湖門派不壹樣，尋巒派的傳人如今在明面上還挺顯眼，在香港擁有壹家慈善基金會，通過此基金會控制了好幾個航運公司的股權，其業務遍布內地、港臺以及東南亞壹帶。
　　更有意思的是，胡旭元家是湖北的房地產開發商，他父親生意做的很大。學習風水陣法搞房地產開發，專業倒是很對口！不要以為這些江湖奇人平時都躲在深山老林裏研究秘術，他們壹樣有自己的生活與事業，看上去與其他普通人沒太多的區別，比如遊方，曾經就在中關村站街賣過碟後來又在潘家園練過攤。
　　胡旭元平時肯定沒少給舅舅向左狐好處，身為壹門宗主的向左狐才會親自把他帶到北京八大處歷練，其用意與劉黎約見遊方應該是壹樣的。而且向左狐平日對胡旭元的行止壹定多有放縱，從昨晚發生的事就能看出來，結果遇見了劉黎與遊方這壹對師徒，他們兩人都沒能回得去。——老頭子與小遊子，這壹老壹小不好惹呀！
　　火鍋吃完了，話也說得差不多了，遊方半起身給劉黎添了壹杯茶，問道：“您老吃好了嗎，接下來去哪？”
　　劉黎端著茶杯瞟了他壹眼：“這句話應該我問妳才對。這頓飯我來結賬，就算為師為妳送行，回去之後趕緊收拾東西走人。不論現在有沒有人盯上妳，妳都悄悄的給我溜，在洛陽既然能逃脫我的追蹤，其余的事情不用為師再提醒。”接著語氣壹厲帶著嚇唬的意味：“假如明天讓我看見妳還在北京亂逛，小心為師打斷妳的腿！”
　　劉黎要遊方立刻離開北京，而且是悄悄溜走，當然有他的考慮。遊方昨晚殺胡旭元，壹句話都沒來得及說，而劉黎殺向左狐，自然也沒機會細問太多。那兩人做殺人越貨的勾當，當然不會讓旁人知曉，也沒有其他人在場，劉黎事後處理的很幹凈。但是這壹對舅甥師徒來到北京，還有沒有其他人隨行，誰也不清楚。
　　胡旭元與遊方可不是第壹次見面，他在國家圖書館閱覽室中與遊方搭過話，又追蹤了遊方半天，這件事除了他自己與向左狐之外，是否還有人知道？連劉黎也不敢肯定。但有壹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向左狐無故失蹤壹定會在松鶴谷向家掀起悍然大波，向家的許多高人會來北京查找線索。
　　這些可不是壹般人，甚至比專業的刑警偵查能力都強得多，不論他們能否查到蛛絲馬跡，遊方也應趕緊離開北京斷了線索。小心能駛萬年船，各大證券營業部門口不也掛著類似的牌子的嘛——江湖有兇險，行走需謹慎。
　　這三年遊方已經在北京呆習慣了，賞遍了風情山水，失去了處男貞操，也是在這裏結識了人生導師吳屏東老先生，現在陡然讓他走，還真有些舍不得，但是沒辦法呀，誰讓他遭遇到這些無妄之事呢？
　　遊方很痛快的點頭：“弟子今天就會離開北京，您老人家又打算去哪裏？”
　　劉黎壹晃腦袋：“我的事不必妳操心，當然自會尋逍遙，雲遊四方，看天下山川風水，品人間諸般美味。”
　　遊方：“今天剛剛拜師，卻讓您老人家破費請客，實在過意不去。弟子也沒什麽好孝敬的，恰好昨晚得了壹筆浮財，就送給您做雲遊四方的酒錢吧。”他將背包裏昨晚意外所得的五萬塊錢掏了出來，欲留給劉黎。昨夜老頭講述經歷，提到解放前就散盡家財，料想手頭可能不會太寬裕，遊方還記著呢。
　　劉黎笑了，看著那壹摞錢表情顯然仍很開心，卻擺手道：“妳這幾個錢，還是留著自己泡妞吧，我老人家用不著。……好了，話也交代完了，妳先走吧，我來結賬。”
　　老頭打發他快走，遊方卻有幾分不舍，想了想又說道：“師父，其實我的真名叫遊成方，來自河南靈寶白馬驛村。您老如果想找我的話，去白馬驛遊家，壹定能打聽到消息。”
　　劉黎微微壹怔，隨即開懷笑道：“小遊子呀小遊子，妳終於對為師交了實底，是怕妳溜了之後我找不到嗎？河南靈寶，那麽妳所學壹定出自莫家原八大門，果然有門道！……妳放心，我不會輕易去打擾妳的家人。妳若完不成我交代的三件事，找妳也沒用，假如連尋巒派都搞定了，想聯系妳還不簡單嗎？”
　　遊方終於對老頭交待了自己的來歷，莫名松了壹口氣，仿佛從某種負擔下解脫出來。他向劉黎行禮告辭下樓，雖然老頭說要結賬，遊方還是付了飯錢才出門回家。
　　說走就走，沒什麽好拖泥帶水的。遊方將二手電腦中的資料全部粉碎刪除，給房東打了個電話，就說家裏有急事要離開北京，房子裏留下的東西就不要了。房東大娘有點不高興，絮絮叨叨說自己還要請人上門收拾才能再租出去，遊方立即說押金也來不及要了，於是雙方滿意，房東大娘在電話裏讓他放心的去吧。
　　想了想，他最後還是給謝小仙發了壹條短信，說自己在外地找了壹份工作今天就要走了，來不及向她告辭，今後有李秋平的消息會與她聯系的。發完短信，遊方就以內家掌力將小靈通機卡全部震碎，然後扔進了垃圾袋，與行李壹起提下了樓。
　　謝小仙正在局裏開會，當時手機關了，等到中午看見短信立即回電詢問詳情，電話裏卻只有壹片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