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三章 欺騙

　　在這最後的四分鐘，壹切塵埃落定見分曉前，沒有鈍子的事了。
　　她只能繼續把自己的腳丫懸到太空中，想象自己是壹名揮斥方遒的指揮家；腳趾指向，自己的同伴皆是無往不利。
　　不說左吳了，僅剩四分半的度假豁免也是豁免，在無智灰蠱的認知中，他就是可以自由出入這個星系的每壹分地界；因此，左吳降落月球沒遇到絲毫阻礙，要說困難，也只有小灰在狂飆時的翻騰給他身上留下的傷痕了。
　　二公主那邊進展的同樣順利。她同金棉的目標，是從幾乎像是廢料堆砌而成的艦隊中取回舊帝聯分支最後的記憶，而艦隊內在已經被虛空當中的漫長時光侵蝕得通透無比，記憶備份的所在也早被準確定位。
　　金棉和二公主只需要把星艦開過去，用最普通的撞擊將破爛艦隊擋路的金屬結構撞開，然後再彎腰，把那記憶備份的載體撿回來就行。
　　唯壹的問題是，那記憶備份本身也已經因為歲月的侵蝕而脆弱無比。鈍子不是什麽科學家，可當了科研團隊的上司這麽久，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金棉和二公主的處理這脆弱樣本的毛手毛腳，看得她眉頭直皺。
　　想了想。
　　鈍子找到了壹點現在可以做的事情，本來空懸的腳丫真的像指揮家指揮樂隊的手壹樣晃了壹下，隨意在科研團隊的名單裏挑了幾個倒黴蛋，把他們的通訊頻段串聯到金棉那邊，強令他們充當二公主和金棉的行動顧問。
　　科研團隊那邊壹陣哀嚎，但鈍子素以新帝聯副皇帝自居，平日的頤氣指使還真積攢了些威望；哀嚎歸哀嚎，那些專業科學家還是在同事的嘲笑下，接下了這個任務。
　　然後鈍子把嘲笑得最大聲那幾個也加入了給二公主的顧問名單。
　　也因此。
　　越過自己的腳丫，鈍子能看到那邊出艙準備接收記憶載體的金棉和二公主，雖然仍是笨手笨腳，但總能算是有點模樣了。
　　回收算是成功，二公主和金棉回到了她們的擺渡星艦。鈍子滿足的輕哼壹聲，現在自己真的可以徹底閑下來了。
　　可惜在鈍子舒舒服服的枕住自己手臂時，有通信闖入了她的耳中。
　　是那幾個被指派成二公主顧問的倒黴蛋，他們怯怯又殷切的開口，聲音像小蟲子直直往她耳道裏鉆：“長官，請問，我們能回去著手自己的研究了嗎？這裏到處都是異常現象，放過壹點都怪可惜的……”
　　鈍子煩躁：“吵死了！沒有金棉和我還有我二女兒壹同說停，妳們就得壹直當她們的顧問！懂了嗎！”
　　只聽見那幾個倒黴蛋邊上又是壹陣刻意壓低的嘲笑。
　　隱隱，鈍子能聽見那幾個倒黴蛋不滿的質問，說那些個發出嘲笑的人為什麽沒被自己也加入顧問名單中；這些科技獵人還大聲報出了那些個嘲笑者的名字，只是名字數量明顯比聲音要多。
　　鈍子沒管，翻身睡下，權當放假。二公主之後想采取什麽行動她可管不了，好像剛見面不久的孩子就這麽長大。
　　不如眼不見心不煩。
　　太空之中。
　　有了科學顧問的二公主，此時正如獲至寶的捧著那記憶備份，又似乎與金棉耳語了幾句。
　　隨即。
　　她頗為眷戀的看了眼這些破爛，然後默默轉身，跟著金棉回到了擺渡星艦中，目標卻正是那顆月亮。
　　擺渡星艦在太空中劃出壹道悠揚的軌道，很快從鈍子的右腳丫掠向左腳。
　　鈍子本來壹直捂著自己的眼睛蜷成壹團裝睡，可最後，她還是齜牙咧嘴的跳起，卻只能扶著關不上的門扉，目送擺渡星艦去到月表，看速度，它將和左吳是前腳後腳的到達目的地。
　　幾乎是抑制不住，鈍子的手指掐緊門框，喃喃出聲：“我什麽都做不了。”
　　那幾個倒黴蛋科學家馬上接話：“不對，據分析，副皇帝您對二公主做的已經足夠多，比如把我們指定為二公主的顧問這件事。這邊建議放我們自由，更能契合您對自己‘什麽都沒做’的認知……”
　　鈍子吸氣，好像明白自己在左吳身邊為什麽總是挨揍了。
　　而此時。
　　或許是自己的喃喃聲經由這幾個顧問，也傳到了金棉的擺渡星艦那邊；在它於月球上行將降落的壹瞬，其艦體在鈍子的目光中悠揚的劃了個圓，似是對給她們安排顧問的回應，也不知道是出自金棉和二公主間誰的主意。
　　沒關系的，即便知道是金棉主意的可能性無限的大，但不是有那麽壹丁點可能，是二公主主動的嗎？這依舊讓鈍子心中暖洋洋。
　　隨著這種暖洋洋，鈍子重新舒舒服服的躺下，像窩在了壹床被太陽好好曬過的被窩裏。
　　美妙的夢鄉也是種自我欺騙，但不妨礙它的美妙。
　　……
　　金棉的擺渡星艦上。
　　無論艦體做的這颯爽甩尾是誰的手筆，它畢竟已經結束了這個動作，該著眼於未來了。
　　鈍子給二公主還有金棉分配的科研團隊馬上發揮了作用。二公主此時滿心都被懷抱中的脆弱記憶備份占據，腦袋裏根本沒留去懷疑顧問是否會騙她的內存。
　　她壹直在低聲與顧問們商討，金棉也在聽。在行將降落月面時，終於商討完畢。
　　金棉此時對二公主輕聲：“妳真的要這麽做嗎？想辦法把妳同伴們留下的記憶備份，給放到那些肅正造物的身體裏？”
　　二公主顫了壹下，又繃緊身體，像在繃緊自己的決心：“對。如果妳們沒蒙我，那我們和那些肅正造物壹樣，都是那設麽舊帝聯幸存者的分支，只是他們選擇給仁聯當狗，我們選擇逃入虛空罷了。”
　　“那把記憶放到肅正造物的身體裏，那對我來說，我的同伴不就相當於回來了嗎？”
　　金棉緩緩搖頭：“就算這些記憶能在那些肅正造物腦子裏占主導，回來的也不是妳原來的同伴，只是擁有妳同伴記憶的……造物罷了。在今天以前，妳連肅正造物的存在都不知道。”
　　二公主沈默壹秒，她的回應瀕臨崩潰，同時卻依舊像捧著珍寶壹樣捧著那記憶備份：“……是不是我原來的同伴又如何？我不在乎，我只想他們存在！”
　　“哈，這麽想來，我連自己都不在乎，該叠代叠代，該貢獻自己的零件拿出來支援同伴，那就這麽去做！我隨時能接受我不再是現在的我，我當然也能接受我的同伴不再是原來的他們……”
　　“我知道叠代後就意味我個體的死，那又如何？死無非是個無夢且不會醒的長眠，可能看到壹個新的我，還有我新的同伴還都在，都能開啟壹段新的生命繼續活下去，那我長眠之前也能安心壹些。”
　　說完。
　　二公主回過神來，有些驚慌的檢查了壹下懷中抱著的記憶備份，發現它沒有添上壹分損壞後，才安心的稍微松了口氣。
　　金棉點頭，其視界能看到鈍子在那邊縮成壹團的欺騙自己有個美妙夢鄉的睡眠。
　　睡眠，長眠？
　　獸人小姐想了想，忽然伸手摸了摸二公主的腦袋；抱著記憶備份的二公主騰不出手，只能沖著金棉怒目而視。
　　金棉笑了下：“妳不愧是鈍子的女兒，簡直是壹個模子刻出來的喵，都喜歡騙自己，卻都能把自己騙的服帖。”
　　二公主眼裏的紅光亮起壹瞬，旋即變得暗淡：“如果妳們沒蒙我，我本就是那鈍子分身的叠代產物，本來就是壹個模子刻出來的。”
　　金棉點頭，還在揉二公主的腦袋：“舊帝聯，肅正造物，幸存者的記憶，我的仇……哈哈，我是不是也該騙騙自己呢？”
　　……
　　已經在月表著陸的左吳擡頭，瞇著眼睛看了看二公主星艦的軌跡，隨即將目光收回，不看天上，也不看高臺上癱坐的皇帝，而是向小灰問：
　　“那麽，這裏皇帝說的，對付無智灰蠱的方法放在哪裏了呢？”
　　小灰恢復人型，依舊混沌壹片而未定型的眉眼閃過壹絲揶揄：“這麽不由分說把我拉來，我還以為妳對皇帝私藏的信息放在哪裏有眉目了呢。……妳應該知道的吧？唔嗯，您不會不知道吧！？”
　　隨著小灰的揶揄漸漸僵硬，左吳也楞楞，忽然感覺壹陣頭疼——月亮該算作這裏皇帝的老巢，可不像那支破爛艦隊稍微掃描壹下就能得出結論。
　　離假期結束還有三分鐘左右。
　　左吳咬牙切齒的轉頭，看向塔頂皇帝的本體。
　　而此時。
　　卻有壹個東西忽然擋住了左吳的視線——是無智灰蠱，還有它潔白的羽翼。
　　無智灰蠱抱著壹樣東西，左吳沒看清，卻鬼使神差朝無智灰蠱問：“我問妳，這裏皇帝的數據儲存在哪裏？”
　　無智灰蠱真的回應了：“您是指這裏皇帝的私藏的數據嗎？據分析，是分拆隱藏的。所有肅正造物加壹起就是完整的數據庫了。”
　　所有肅正造物加起來才是完整數據庫？現在不說數據完不完整了，怎麽把剩下的肅正造物給聚在壹起都是難事。
　　左吳頭疼，小灰已經退到壹邊，嘗試用自己的機群去接收肅正造物的控制權了。
　　而此時。
　　無智灰蠱沒再理左吳，而是登上眼前的金字塔，壹步壹步，向塔頂那皇帝的本體邁去。
　　就這樣，左吳也終於看清無智灰蠱抱著什麽東西了——是壹顆無比新鮮的粉嫩大腦，它抱著這顆大腦，和二公主抱著那記憶備份壹樣視若珍寶。
　　左吳想了想，恍然。這應該就是這裏皇帝的大腦。皇帝更換身體，是直接把自己的大腦取下，放到新身體中，然後通過眷顧吸收掉排異反應之類的並發癥而實現的，此時算是物歸原處。
　　之前左吳還好奇皇帝留在地球在幹什麽呢，沒想到再度相見，他居然是給無智灰蠱摘了腦子。
　　無智灰蠱抱著那顆大腦，愈發接近塔頂皇帝那滿滿私藏著氣運的身體。
　　左吳想了想，也走上了金字塔的階梯，亦步亦趨跟在無智灰蠱後面，相距不到幾個分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