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囚徒

　　左吳又想起了先前那股自內心深處湧起的漆黑情緒——
　　最初是在列維娜疑似展現她對千裏之外家鄉那邊的信仰時湧出，現在想來，這種心情就是壹股無比醜陋的獨占欲而已。
　　畢竟列維娜是自己買下，她的手腳也是自己找回；若她還是把心靈放在壹個虛無縹緲的神靈那裏，左吳覺得自己怎麽都會有些心態失衡。
　　當然，後來發現自己女仆所做的是祝福不是祈禱後，才將這種感覺強行抑制。
　　只是後來的相處中愉悅的感受是壓倒性的多，有了女仆有了妻子有了情人，醜陋的獨占欲才縮去壹個小小的角落茍延殘喘，氣息漸漸微弱。
　　卻沒想到在今天，獨占欲自躲藏的縫隙中探出小小的爪牙，忽然驚覺它曾被趕出去的心靈之間，已經被客觀條件促成了足以讓它勃勃成長的壹方世界。
　　無論是為了將氣運鍍到帝聯身上，還是想讓與自己手腕上絲帶那頭相連的兩位女士更安全，左吳都必須讓這股獨占欲茁壯壹些，再茁壯壹些。
　　但獨占欲總是有個限度。
　　左吳還不認為他的胃口能吃下整個銀河。
　　他神情的變換映在了灰衣人眼中，灰衣人歪頭，模糊的臉龐看不出有什麽表情：“妳沒聽見我說的？這次妳救下了帝聯，往後遭殃的或許就是整個銀河了。”
　　“妳剛剛還讓我不要太傲慢，現在又要我把視角放在整個銀河上，不覺得有些矛盾嗎？”左吳只是搖頭：
　　“抱歉，看來我的目光沒辦法放得太長遠，也沒辦法有能裝下整個銀河的胸襟，只能想盡辦法去救壹救我能夠得著的東西；”
　　“至於銀河？和我差不多想法的應該才是大多數，各掃門前雪，各自解決自己眼前的事。”
　　“……妳們墮落國度不也是這麽做的？”
　　“妳們將自己封閉起來，只管理妳們已經確認絕對安全的幾個星系，冷眼旁觀周遭的滄海桑田，不也是只掃自己門前的雪？”
　　聽著。
　　灰衣人稍稍昂頭：
　　“沒錯，但我們只願意待在自己的家園中，我們將銀河的出讓給了妳們；就是帝聯現在也算幅員遼闊；占據這麽多資源，不該對銀河多負壹些責？”
　　“希望妳不要對我們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之類無恥的話，文明的職責只在能夠生存，除此之外壹切都是虛妄。”
　　“唯有‘收益越大，責任才越大’。”
　　左吳咧嘴：
　　“妳也說了，我之前和帝聯可壹點關系都沒有；沒有記憶，同樣沒受過帝聯什麽好處……當了壹段時間執法者不算，除去認識了艾山山又蹭了蹭宿舍，我連工資都沒領。”
　　“我在帝聯可沒什麽收益。”
　　“所以，古老星門被發現本來也不關我的事，我想救帝聯也是我的個人行為，只是出於某些原因加之和我的女仆壹樣不喜歡那些初丹天使而已；”
　　“妳想找人負責？至少得等我把帝聯救下來。”
　　他看著灰衣人，身體愈發的放松：
　　“至於妳覺得‘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這句話很無恥，我也這麽覺得；我有可能救下帝聯，這是我的能力；我沒有余力照顧銀河，這不是我的責任。”
　　“我不覺得妳們選擇待在自己的家園，冷眼旁觀周圍‘朝菌不知晦朔’般的文明，不往外邁出壹步就顯得有多高尚。”
　　“妳們墮落國度只對妳們的家園負責，我也只想對我的東西負責；”
　　“對，帝聯是我的東西……！”
　　灰衣人沈默，而後臉上露出了壹絲絲的頹然：“看來我們註意到妳後，沒有持續觀察妳，還真是壹件錯事。”
　　“那幾位雌性還好解釋，可妳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帝聯有這般執念的？”
　　這倒讓左吳真楞了壹下，他本想回答是加冕儀式之類讓自己與帝聯有了雙向奔赴般的影響，潛意識已經對這個答案做出了否定。
　　恍然間，羿裔斯脫下潛水頭盔後那張亂七八糟的臉在左吳眼前浮現，可沒等他想出此時回憶起將軍的原因，灰衣人便擡起了胳膊。
　　還是要動手？
　　也對，批判的武器終究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既然自己和灰衣人談不攏，直接動手仍是大概率的事。
　　灰衣人會怎麽做？據他所說，他偏向使用只領先當今世界壹百年內，沒有超過各個政權的理解太多的科技。
　　太過強大的力量就算是無意的微小行動，也會對銀河中的壹切造成幹擾，繼而影響到這個墮落帝國所期盼的穩定——
　　壹切都在自然而然的緩慢發展，偶爾從垃圾堆和墳墓裏挖到些可用的東西，算是偶爾的獎賞，這已經是底線。
　　所以左吳才能壹拳將其中壹個灰衣人揍得灰飛煙滅，但這不代表另壹個灰衣人身上沒有緊急狀態下防身用的東西。
　　左吳在期待，目前他統共見過三個來自失落時代的遺民，壹個白天使，壹個虛空中的長城，還有就是灰風，每個都給過他無比強烈的壓迫感。
　　這墮落國度的使者會給自己什麽新花樣？
　　卻沒想到，灰衣人只是彈了壹下響指，又像頂尖的裁縫撥弄衣裳的線頭。
　　他輕輕撥動了壹下空間。
　　這片本質是左吳手腕上絲帶的天地，便在急速之中飛快收縮。
　　絲線的纖維鋪天蓋地壓來，排出著其內部的空氣，纏住左吳的腳，亦將他和灰衣人越推越近。
　　以及左吳手腕上像被勒了壹下般，絲帶在收緊，越來越緊，緊到極限，其內部的纖維也拉伸到了極限，只要左吳壹解除吸收切換釋放就會輕巧崩裂。
　　收縮的纖維天地在擠壓，在捆綁，讓灰衣人和左吳方方面面都對在了壹起。
　　左吳很不習慣和男人貼這麽近，側了壹下頭，咧嘴：
　　“然後呢？妳的戰略不會就是利用我不想讓絲帶繃斷，就和我臉貼臉，想以此讓我羞恥到認輸吧？小孩子才會用這麽耍賴的招式，嘿，妳親我壹下我也不會介意的。”
　　其實很介意，但狠話不得不說。
　　而灰衣人的臉上像覆蓋了濃濃壹層霧，霧的每個分子都記錄著這個銀河的滄海桑田：“不，我只是想好好看看妳。”
　　“看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妳，究竟會把這個世界帶到何方田地。”
　　左吳挑眉：“少裝神弄鬼，有話直接說，妳知道我的來歷？”
　　知道我醒來的那個休眠艙究竟是從哪裏來？
　　灰衣人不回答，點點頭，又搖搖頭，笑得很是歡暢，像見識了經歷了文明這麽多次循環都沒見發生過的好戲。
　　然後。
　　他忽然對左吳說：“我記得妳說過兩個詞語，‘妳的情人’，和‘妳的女仆’。”
　　左吳挑眉，居然壹瞬間就對灰衣人的話語心領神會，直接朝他豎起指頭。
　　濃縮成壹條線的強烈沖擊直接釋放，撕碎了灰衣人的身體，撕碎了這方纖維的天地。
　　左吳手上的絲帶也跟著斷裂，鬥轉星移間，被翹曲成莫比烏斯環般的空間在急速復原。
　　灰衣人在提示，提示左吳既然已經將絲帶那頭的兩位女士視為了私有物，那又何必害怕自己能在其斷裂後，真的對她們造成傷害呢？
　　果然。
　　左吳在眼前的世界恢復正常後便旋即轉頭，看到列維娜和姬稚還好端端站在那裏，對自己的忽然失蹤又忽然出現無比詫異。
　　至於面前正緩緩崩解的灰衣人，畢竟連科技獵人都能挖到類似光子木偶的假身，他不信這灰衣人就是他們的本體。
　　“妳為什麽要提示我？”左吳問。
　　灰衣人只是聳肩，胳膊隨之因為剛才的重創而斷裂消散：“妳遲早會註意到的，我目前攜帶的裝備奈何不了妳。”
　　“不如盡快完成我的責任，妳也能盡快去對付初丹天使，在量權相害取其輕中，把事情的後果降至最小。”
　　“當然，妳所做的註定招惹災禍，那是由妳濫用氣運招惹來的天災，妳便不能再說些它們和妳無關的話。”
　　“而若妳實在應付不來。”
　　“妳可以光臨我們的國度，做壹個安逸的囚徒。”
　　……
　　灰衣人的身體說著，便緩緩消散於空氣中；嚴密的自毀程序已經啟動，他不會在星海聯盟留下哪怕壹個誇克的有效信息。
　　至於他所說的安逸囚徒？
　　左吳咧嘴，意思是我在外面搞事，實在頂不住，墮落國度也無法再坐視不理時，還是會從他們的小窩中出來，至少把自己抓回去老老實實地待著？
　　這算他們的兜底宣言？
　　也挺有意思
　　此時。
　　列維娜和姬稚風風火火跑來，晃悠著手上斷裂的絲帶，幾乎是異口同聲：“發生了什麽事？”
　　“沒啥，就是和墮落國度的人稍微對上了壹下，說了那麽壹些些話。”
　　“墮落國度？！”
　　列維娜用獨臂揉揉臉，神情似笑非笑：
　　“嗚哇，妳的加冕還真是壹波三折，是不是非得把銀河裏面的大人物全部招惹壹遍才算罷休？”
　　“他們要來，我也攔不住……我消失了多長時間？”
　　據灰衣人說，左吳被困在其手腕中的絲帶中央時，在外界看起來就像是壹節絲帶伸向了永遠夠不著的遠方，和消失無異。
　　姬稚拍了拍尾巴：“我壹直在數著自己的心跳，到後來節奏有些亂，數得快了些……大概十五分鐘，誤差不會太大。”
　　數心跳？
　　左吳訝然，回過神來：“通信中斷了？”
　　“是，就在剛剛，包括我們眼睛裏的視界全部失效；整個星球好像是從網絡世界中被抹去了壹樣，剛剛才恢復。”
　　毫無疑問，這是灰衣人的手筆。
　　左吳扶額，壹百年的科技領先沒辦法讓他在單人戰力上勝過自己，但將星海聯盟的網絡陷入癱瘓還是綽綽有余。
　　其目的壹定是為了封鎖自己委托各家電視臺，將在黃金時段占據大片大片新聞篇幅的加冕報道，讓“昭告天下”這壹步漸漸失效。
　　以至於現在才剛剛接通。
　　左吳吸氣，斷連又恢復的通信壹時間並不穩定，壹封封郵件按時間順序陸續歸位到他的郵箱中，大部分是桑德崖所發，在報告著壹切的進程。
　　壹開始，郵件還有條不紊，直到無毛牛頭人似乎收到了什麽經濟聯絡般，其發來的郵件標題也開始變得混沌。
　　好像突如其來的刺激下，他已經六神無主。
　　左吳回撥電話，信號擁擠無法接通；再回撥，通信轉入了星海聯盟的緊急狀態AI那裏，很快被賦予了最高權限——聯盟原始股東所應有的權限。
　　“嘟，嘟，嘟。”
　　桑德崖暫時沒接，左吳的腳步卻不能停下；帝聯的駐紮使者在列維娜和姬稚之後壹擁而上，每個人都有使命，都有為了加冕要完成的既定事宜。
　　左吳還在等電話。
　　直到他被擁入那個富麗堂皇的壓縮空間中，登上高高的臺階，底下記者也不管各自的造物是否恢復，紛紛舉起各自的攝影器材。
　　有人在左吳身邊“嗡嗡”說著什麽，這是已經簡化無數，但骨架仍是千年傳承下來的禱告詞。
　　攝影器材啟動，如同星星在臺下閃光。
　　壹頂圓環般的冠冕被戴在了左吳頭上，又將攝影的星點給反射了回去。
　　光學造物的聲音陡然加劇，幾乎要蓋住左吳能聽到的“嘟嘟”聲；他有些不耐的比了個暫停的手勢。
　　忽然間。
　　臺下靜默壹片，小小手勢已經傳出五步之外，成了莊嚴又威風的旨意。
　　左吳眼睛壹亮，電話終於被接通；只是接進來的不止桑德崖，還有羿裔斯將軍的頭像。
　　而無毛牛頭人的嗓音中帶上了壹絲哭腔：“總指揮……陛下！”
　　“將軍他……已經和初丹天使開始交戰，可是他失聯了，剛剛還好好的，現在將軍失聯了！”
　　左吳點頭，環視壹圈，發現臺下除了列維娜和姬稚外，竟然沒有人敢直面自己的眼睛的瞬間，他知道加冕已經完成。
　　織褸也該將他詛咒般的祝福播撒到了萬裏之外的政權上。
　　左吳輕輕呼氣，壹整個人癱在這小小的王座上，姿勢越來越肆意，那黃金色澤的冠冕卻無論如何都沒有滑落下來：
　　“桑德崖，妳是士兵，妳該做什麽？”
　　牛頭人壹驚，下意識立定：“我，我……”
　　而氣運的護佑仿佛就此生效。
　　羿裔斯的通話忽然恢復，他在數萬光年外喘著氣，又像在讓其嘴中氤氳的血水壹次次穿過殘缺的齒間。
　　他在用手剝離潛水服上綻開的碎片。
　　終於。
　　將軍說：“桑德崖，我真的好羨慕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