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六章 決勝千裏之外

　　朱浩承認得很隨便。
　　就像這是壹件多麽不值壹提的小事壹般，功名利祿對他而言仿佛真就是無關緊要，隨手可以拋棄。
　　可入婁素珍之耳，心情就不那麽平靜了。
　　即便她從孫嵐那兒獲悉，那首《臨江仙》乃朱浩所作，畢竟孫交不可能會騙他女兒，但是當婁素珍得到朱浩親口承認後，還是為朱浩波瀾不驚的雍容氣度所折服。
　　“公子，那首千古名詞……真是您所作？”
　　婁素珍壹時間真不敢相信。
　　即便已確定是朱浩，但她仍舊想接著詢問，探明究竟，畢竟她不覺得世上真的有這種淡泊名利之人……非要探尋出真相不可。
　　她記得當初跟朱浩去食肆吃火鍋時，聽到隔壁士子談論這首詞，當時朱浩便表現出壹種“愛誰誰”的神情，哪怕知道別人在傳揚那詞是楊慎所作，朱浩也不去爭辯，現在回想壹下……
　　這真是凡人能做到的豁達嗎？
　　朱浩道：“說起來有些荒誕不經，自己寫壹首詞，卻掛在別人名下，好在楊用修也不好意思對外宣揚說是他所作，甚至在孫老面前他也坦然承認乃我作品，但小人心態展露無遺……不過現在我沒心思想這些，此番南下路途有些波折，不敢分心。”
　　朱浩的意思，妳婁素珍能不能不大驚小怪？
　　不就是寫壹首詞嗎？
　　名氣再大，比得過給皇帝辦事？
　　比得過當大明的隱相？
　　婁素珍道：“若是公子覺得旅途坎坷，妾身可以壹路相陪。”
　　“這……不必了吧。”
　　朱浩回絕了婁素珍所請。
　　朱浩很清楚，婁素珍說是陪他南下，其實主要目的是去江南看看，探聽婁家人的下落，壹路上說說話或許真能解悶，但讓壹個在正史中原本應該死去的人陪伴身邊，難道跟他壹起南下那人不會懷疑？
　　婁素珍的氣質、談吐在那兒擺著，是個人就知道出身不凡，就算壹身男裝，這世道的人可不都是傻子，終究還是會被人察覺。
　　婁素珍問道：“那……令夫人是否可以同行？”
　　朱浩繼續搖頭。
　　“公子，您與歐陽家小姐的婚事是不是就此定下來？不如讓她在您身邊侍奉。”婁素珍道。
　　朱浩道：“她是會跟我到南京，但不同行，我此番南下名義上是去核查賬目，但其實途中處處有人監督，除了公務外的事，我不能去管，也不能去做。所以夫人不必為我南下之事過分擔憂。”
　　婁素珍聽到這裏，便知道自己說再多都沒用。
　　朱浩已有妥善的安排，自己壹介女流，很難幫到朱浩，想要在朱浩本來的計劃中增加她建議的部分，不太現實。
　　“說起來，公子此番南下，或許有很長壹段時間我們都不能相見……沒法再與公子高談闊論，實在讓人感傷。”
　　婁素珍由衷發出慨嘆。
　　朱浩笑道：“唐先生可不會離開京城，我會讓他多過來與夫人敘話，聊解寂寥。”
　　婁素珍白了朱浩壹眼，道：“公子可真會差遣人，唐先生壹心琢磨的是如何才能無事壹身輕，回鄉過那種閑雲野鶴、放馬南山的生活，妾身跟他談國事，他能聽得進去？”
　　朱浩道：“夫人莫要忘了先前我們的約定，要讓先生成為大明的棟梁，不在於他有多少能力，而在於他踏實肯做，朝著壹個目標不斷努力進取……督促之事我身為學生始終無法勝任，還是夫人來規勸比較好！”
　　說好了妳留在我身邊，目的就是幫唐寅走上正確的人生軌道，做好皇帝幕僚和臣子的角色。
　　現在讓妳管理女學，妳倒好，有了興趣和人生追求，就打算把唐寅撂下不管？
　　那可不行！
　　說好的事，妳就要幫我做到，管妳用什麽方式。
　　拉也要把唐寅拉在朝堂上，讓他繼續幹活！
　　……
　　……
　　臨出發前壹晚，在見過婁素珍後，朱浩才知道與他同行的人正是他預測的余承勛。
　　朝廷並沒有派工部或是戶部的人南下，三法司的人也沒有同行，等於就派了兩個翰林去調查江南海防賬目上的問題，給出的指導意見是到了南京後，會由南京守備勛臣、南戶部、應天府的人，協同督察。
　　朱浩和余承勛等於是“欽差”，雖然沒有統調壹切的權力，卻有調閱壹切賬本的權力，若是需要核查什麽人，可以借助南京刑部的人幫忙。
　　以楊慎傳達的意思，楊廷和已提前打過招呼，朱浩和余承勛抵達南京後，南六部會全力配合。
　　甚至還有南京錦衣衛的人相助。
　　指的就是朱浩的大伯朱萬宏。
　　說起來朱浩有壹段時間沒聽到朱萬宏的消息了，他知道朱萬宏在南京百無聊賴，壹心尋找返回京師的契機，這次去……朱浩可不敢對朱萬宏掉以輕心，萬壹這個便宜大伯再對他進行壹番威脅，或是拿出壹些非常規手段呢？
　　“……到南京後，達甫將會出面接待妳們，如今他在那邊有了壹定關系和人脈，到時會協助妳們辦案。”
　　楊慎傳達完事情，將要離開時，特別對朱浩說了壹句。
　　朱浩道：“用修兄，其實我跟達甫……有些嫌隙。”
　　楊慎點頭：“我知道，妳們有何誤會當面說清楚就好，如今達甫在南京官場已站穩腳跟，但他壹心回京師，此番對他而言也是個難得的機會，若是能趁機把南戶部壹些事……查出來，妳們都有大功勞。”
　　果然是心懷鬼胎。
　　說什麽查東南海防賬目，其實說白了就是去查南戶部，查黃瓚。
　　這才是楊廷和的目的。
　　朱浩問道：“那用修兄，除了我們外，還有旁人查案嗎？”
　　楊慎本來已要上馬車，聞言回頭看了眼朱浩，露出些微驚訝之色，顯然朱浩的問題有點太過直接，或者說切中要害。
　　朱浩的政治覺悟可不壹般，既然我和余承勛都是楊廷和潛在的懷疑對象，查黃瓚這麽要緊的事，怎可能讓我們兩個沒多少辦案經驗的翰林全權負責呢？別是把我們放在明面上當幌子，去吸引火力，其實背地裏另派人去查？
　　“沒有別人，好好做。”
　　楊慎自然不會對朱浩坦誠以告，隨便囑咐壹句，便登馬車而去。
　　……
　　……
　　當晚，孫交有些不放心，派人把朱浩叫到府上，問詢朱浩南下的計劃。
　　“……老夫未能幫妳留在京城，不過介夫明言，只是讓妳去南方查案，最長也就三四個月，年底前就能回來。”孫交道，“敬道啊，妳不在京城的話……陛下那邊……呃，妳可有安排妥當？”
　　孫交既是不放心朱浩，也怕小皇帝那邊出什麽岔子。
　　老人家經歷的事情多了，想法就比較復雜，瞻前顧後，對什麽事都要展開聯想壹番，孫交也不例外。
　　比如說朱浩不在京城，新皇能否把朝事都處理好？萬壹不妥，是不是朱浩給陛下做事的秘密就敗露了？
　　朱浩長久不在京城，新皇會不會寵信他人？朱浩會不會就此失寵？
　　朱浩到南方後，會不會有人暗中使絆，甚至行那暗殺之舉？
　　孫交顧慮的事情多，也是因為他知道朱浩的身份不簡單，再就是已從心底接受了朱浩這個女婿，不想他出事。
　　朱浩笑道：“都安排好了，孫老放心。”
　　孫交長長呼出壹口氣：“敬道，其實老夫不太推崇妳這般工於心計，以妳的年歲，真該到地方上歷練歷練，但老夫又知妳的苦衷……此番本想讓犬子陪妳同往，但又怕被人閑話……”
　　好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孫交說話非常絮叨。
　　朱浩認真傾聽，但心底還是認為確實沒什麽營養。
　　“老夫就對妳說壹句，到江南後，壹切不可強求，辦完事早些回來，妳要防的並不單單是楊介夫，而是……唉！”
　　孫交欲言又止。
　　朱浩道：“孫老是在提醒我，我長期不在，陛下會轉而信任他人？”
　　孫交壹怔。
　　這小子，說話就是這麽沖，真想掐死他，可又無法否認，場面著實讓人尷尬。
　　“陛下信任誰，臣子無法幹涉，我所能做的就是盡量體現出自己的價值……未來壹段時間，京城內會發生很多大事，我早就籌劃好壹切，這也是我能安心南下，並認為可以全身而退的原因……孫老保重，希望回朝後，再多聆聽您老的教誨。”
　　朱浩拱手行禮。
　　“妳這小子，沒事還提醒起老夫來了？妳是想說，老夫會在妳回來之前，致仕離朝是吧？妳到底有何盤算？有何不能對老夫明說的？妳覺得老夫會泄密嗎？”
　　孫交有些著惱。
　　感覺自己就像個透明人壹樣，渾身上下都被朱浩看透，可以自己老辣的眼光，卻根本不知朱浩這小子在搞什麽名堂。
　　氣煞人也！
　　孫交終於明白，為何朱浩能在新皇那邊如魚得水，就因為他好像什麽事都能猜到。
　　朱浩笑道：“孫老，我想幫劉學士入閣，能說的就這麽多。”
　　“妳以為那麽容易嗎……也罷，老夫看妳如何運籌，若劉學士成功入閣，老夫真心替他高興！”
　　孫交本要斥責朱浩壹頓，說他不切實際。
　　但轉念壹想，我說這個幹嘛？
　　就當是跟朱浩打個賭，看看朱浩是否真的有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外的能力，不也挺好嗎？
　　沒完成，回頭再教訓他。
　　完成了，等他回到京城，好好褒獎。
　　對年輕人就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