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毒蟲與司令

　　新贈地民的居住地並不囤積資源，好在後勤部早已提前壹天運來了食材和廚師。吃喝方面無虞，而重逢的安柏家父女又大大緩解了北境和來自塞外的“野人”同屋的尷尬——冰痕城對北境諸侯的接風宴簡單卻不簡陋、算不上熱情但也沒有怠慢，總算是沒在最開始就出什麽岔子。
　　入夜，北境幾大家的成員們分配好了“招待所”中的房間開始休息，而隨行護衛們也在各自帶隊者的安排下，開始了輪流守夜。
　　表面上看不出來，但此刻冰痕城內的新贈地民，男女老少加起來足足有上千。北境巡視團將在他們更習慣於稱之為野人的這幫新贈地民“包圍”下渡過這壹夜，值夜的士兵們個個都豎著耳朵，警惕地監視著四周的壹草壹木。
　　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狼嚎，除此之外便是冷風淒厲的號叫，以及偶爾傳來建築頂上積雪滑落砸中地面的悶響……值夜者換了壹班又壹班，令人擔心的暴民作亂夜襲完全沒有發生，直到雲層密布的天空中也慢慢開始亮起來，才有壹名無論是模樣還是身份，都完全出乎預料的不速之客，從要塞外趕來。
　　……
　　“有人從西面抵達，直接進主堡去找了北境貴族們？”不用了解更多，光聽守衛這壹句描述，艾格就立馬意識到來者不善：“聽到有人叫他名字了嗎？長什麽樣，是否有明顯特征？”
　　“沒聽見叫什麽，但看上去像是跋涉了很長壹段路的樣子，身上全是板結了的雪塊，凍得連話都說不利索，和衛兵嘀嘀咕咕交涉了好壹會，才被放進去。”
　　（難道是影子塔派來傳信的人到了？自己先前讓肯特連夜送信籌備行動，這下對手們也以牙還牙，用同壹招打自己壹個措手不及？）
　　艾格皺起眉頭：他對此做過了心理準備，但報信的人在這大雪天裏還能來得如此之快，還是超出了他的預計——冰痕城沒建起圍墻的壞處頓時顯現出來：自己就算有通天本事，也沒法將偌大的壹個聚居地全封鎖起來。向羅柏匯報時說的是刻意如此安排，但事實是：將上千新贈地民安置到這座當年只駐防幾百名守夜人的要塞裏，建築材料修繕居住用的房子都堪堪夠用，根本沒多余的能拿來建墻。
　　……
　　原本身心輕松地早起，想去確認下五個部落都準備好了迎接北境貴族們的檢視和詢問調查，誰想剛出門就聽到壞消息，壹腔熱情頓時熄了大半，艾格轉身往回走，打算抓緊時間召集心腹，啟動後備方案，順帶整理壹下自己早已準備好的說辭。
　　“師傅，早！”匆匆地穿過場院，壹個清脆又充滿活力的聲音響起。
　　“艾莉亞？”艾格看看四周，沒見到這位史塔克小姐的侍衛，頓時板起臉來：“沒有人告訴妳這地方不安全嗎，別壹個人亂跑。”
　　“我沒亂跑啊，就是想在早餐前轉轉，瞧瞧野人們到底長什麽樣嘛。”艾莉亞原本高高興興地和艾格打招呼，結果他上來就是壹通訓，立馬撅起了嘴：“再說，我現在和妳在壹起，有什麽不安全的嘛！”
　　“他們現在不叫野人，叫新贈地民。”艾格糾正了女孩的錯誤說法，“我現在有正事要辦，妳乖乖回主堡裏去找妳哥哥，不許再壹個人出來。”
　　“妳好煩啊，不要妳管。”
　　艾莉亞委屈地壹跺腳，扭過身子就往主堡走，艾格卻在這時腦子壹轉，忽然回想起這丫頭身份的最大用處：“哎，回來，和妳說個事。”
　　“幹嘛？”女孩本想賭氣不理他，但幾回用冷戰這招對付艾格都沒起作用，想了想，還是不情不願地回過身來。
　　艾格靠近過去，小聲說道：“剛才有人從西面過來進主堡去找了妳哥哥，妳去幫我看看是誰，順便聽聽他們談了什麽，待會過來告訴我。”
　　“妳要不要臉，要我給妳當間諜時就不說安全了！我才不，我現在就回房間呆著去，省得又有人說我亂跑。”
　　“哎別嚷嚷！”艾格拉住了作勢要走的艾莉亞，給她揉了揉肩：“好了好了，剛剛錯怪妳了，我道歉還不行麽。乖，幫我個忙，師傅以後疼妳！”
　　“去妳的，惡不惡心。”明明知道對方是在哄自己，偏偏被他壹揉瞬間沒了脾氣，艾莉亞拿這厚臉皮的師傅壹點招也沒，做了個嘔吐的表情，眼珠子壹轉：“要我去偷聽也行，妳有機會要帶我去看那棵樹！”
　　“好好好，下次妳到長夜堡，保證帶妳看個夠！”
　　……
　　哪怕同是家人，也絕沒第二個人再能像這樣大搖大擺地去偷聽羅柏·史塔克與他人談話：凱特琳·史塔克作為大人不好做出太過反常的舉動；珊莎出了名的溫文爾雅和聽話懂事；布蘭·史塔克哪怕是摔傷前，也只有爬墻這壹特殊愛好……而瑞肯則還完全是個小孩子，更不用多提。
　　唯有艾莉亞，臨冬城上上下下都知道愛亂跑的二小姐，既受寵愛又時常行蹤不定，出現在什麽地方都不會引起懷疑。
　　史上最放肆的間諜大大咧咧地走到兄長房間門口，朝站崗衛兵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們別說話，然後小心翼翼地推開壹條門縫，溜了進去。
　　屋內，北境諸侯剛剛被封君召集，壹起見了遠來之客：約恩·羅伊斯。
　　這位昔日的符石城伯爵總算賭對了壹回，他昨日從黑城堡出發，在長城北面貼墻趕了壹天的路，完全沒被異鬼或死人們發現——當然，也可能是被發現了，只是那幫鬼東西懶得為攻擊區區壹個活人而靠近長城。總之，他奇跡般地沒遇到任何危險或麻煩，在天黑前越過了數座要塞，最終在艾格完全沒與之通過氣的石門寨，在墻頂放哨衛兵的幫助下上了冰墻。
　　短暫休息片刻，他又立馬上路，憑著滿腔仇恨和絕不讓對頭如意的決心，又連夜從石門寨東返，終於在天亮時抵達了這裏。
　　雖然在勞勃國王對谷地的“平叛”中成為了對立方，約恩但畢竟是艾德·史塔克昔日老友，羅柏·史塔克對這位如今獲罪披上了黑衣的老大人保留了幾分尊重，客氣地接待、並聽完了他所說。
　　“羅伊斯大人，您趕了壹夜路，想必辛苦了，不如先下去換身衣服，吃點東西，我們會認真討論您所說的內容，並盡快做出應對。”
　　這是不希望自己聽到他們商量的過程，約恩生下來就是貴族，自然聽得明白羅柏的意思，點頭同意，掃了坐在旁邊椅中壹排神態各異的北境貴族壹眼，退出了屋子。
　　……
　　這間供北境守護住的臨時“主臥”當初是冰痕城守夜人們的武器庫，空間頗大，門口距內部也有壹些距離，無論是已經出門的約恩，還是仍在屋內的壹眾北境人，都沒發現躲在隔墻布簾後的艾莉亞。
　　羅柏·史塔克頭壹回遇到這種情況，愁眉不展地思索了會，才開口說話：“羅伊斯大人方才所言，大家都聽到了……不知各位大人，對此有何看法？”
　　“我認識約恩可有些年頭了，雖然上次打交道是在戰場上為敵，但萊莎·徒利的破事嘛……大家心裏有數，我不覺得他是個騙子。”卡史塔克嘀咕道，“若他所說屬實，那艾格打著妳的旗號幹這些破事，可就有些……大逆不道了。”
　　盧斯·波頓面無表情地瞥了壹眼卡史塔克，轉頭看向羅柏：“我想先問壹句，艾格是否有向您匯報過這些情況？”
　　“有……然而只提了事情起因的那壹點點，而且說法也和約恩的大相徑庭。雖然我更願意相信我更熟悉的他，但不知怎麽，我覺得約恩說的更接近事實壹些。”羅柏無奈地說道：“安柏、葛洛佛兩位大人，妳們的看法呢？”
　　“雖然深林堡欠他個人情，但我還是不得不說，艾格這回做得有些過分了。”葛洛佛坦率地說道，“大人您無論怎麽處理，我沒有意見。”
　　雖說昨天艾格才幫大瓊恩的叔叔父女團聚，但老實講，整個安柏家族裏，對這麽壹個失蹤了幾十年的女性成員歸來感到多麽高興的，也就莫爾斯壹個，要說安柏家欠誰人情，實在有些勉強……最後壁爐城伯爵聳聳肩：“我和葛洛佛大人意見壹樣。”
　　“我對事情真相如何持懷疑態度。但既然大家意見壹致，那就暫且認為約恩·羅伊斯所言屬實，剛才他所說的全部事情確實為艾格策劃實施的吧。”盧斯·波頓接話道：“但我想糾正大家壹個觀點——就算艾格派後冠鎮軍隊包圍黑城堡是真的，他這麽做也沒有違反七國上下任何壹條律法。壹名守夜人軍團總司令的候選人，動用自己掌握的勢力打壓競爭對手，為自己造勢，根本沒義務向北境守護匯報。”
　　荒謬。在座其余四人第壹反應都是如此，但回過頭來仔細想想，又好像有些道理：在法理上，贈地和北境或七國中任意壹國都是同級的，贈地內部為競選總司令而進行的權力鬥爭，就好像河間、谷地……各大領主家族內部為爭奪繼承權而進行的明爭暗鬥壹樣——反正只要最後上位的人效忠國王，不造反不作亂，其它幾國明面上都是無權進行幹涉的。
　　在這場贈地之變中，有錯的反倒是來幫忙的山地氏族，他們身為來客和外人，卻“勾結”守夜人中的部分，影響總司令選舉，幹預贈地內部事務——放到臺面上來講，可是壹點道理都不占。
　　偏偏，這幫山地民又是遠道而來協防長城的援兵，連羅柏也不好意思指責。
　　“艾格確實沒義務匯報他的壹舉壹動，可贈地和長城畢竟事關北境的安危，我們怎麽可能真的不管？那按妳的說法，真講起道理來，贈地安置計劃是否實施不也是守夜人內部的事情，我們也管不著？可我們不還是來巡視了？”卡史塔克面上露出不屑神色：“更何況，艾格這回可是打著史塔克家的旗幟為非作歹，這就是在危害封君的名譽，不可饒恕。”
　　“史塔克家並不是艾格的封君。”
　　“好吧好吧，只是口誤……那他使我的封君名譽受汙，更不可原諒！”
　　“我們隨後來討論名譽的問題，先談北境和七國的安危。”盧斯·波頓不以為意地撇嘴，面無表情地說道：“在狹海對面的魁爾斯，有壹個古老的殺手組織、叫遺憾客。他們時常會用壹種被稱為蠍尾獸的毒蟲來進行刺殺，之所以選擇這種蟲子，是因為其毒劇烈無比，無藥可救，中者必死無疑。”
　　卡史塔克伯爵不耐地皺起眉毛來：“妳在扯些什麽呢，毒蟲與北境和七國的安危有個屁關系？”
　　“別這麽急躁，瑞卡德。”盧斯·波頓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這種毒蟲是怎麽被選出來的呢，根據可信度未知的傳言，挑選者會將壹堆毒蟲倒入某個盆中，讓它們自相殘殺，最終幸存下來卻沒殘的那只，便是兼具毒性和強壯兩大特質的理想個體——這樣的毒蟲，便會被挑中，去刺殺那些高價值的目標，大人物們。”
　　“您的故事讓我大開眼界，波頓大人。”羅柏不明所以，但還是保持了禮貌：“只是，不知這和我們現在要討論的話題……有什麽聯系呢？”
　　“大人，如果您是遺憾客中負責挑選毒蟲的那個人，您會在壹堆蟲子在盆裏互相撕咬得不可開交時，因為其中某只蟲子特別強壯、特別兇殘……或是特別狡猾，而出手幹預，讓這場毒蟲之爭更加‘公平’嗎？”
　　“當然不會。”羅柏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是要挑選毒蟲去殺人，又不是拿來觀賞或鬥蟲找樂子，若有這麽壹只蟲子，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出手……”話沒說完，他便明白了老剝皮的意思：“原來如此，波頓大人您的意思是，守夜人軍團總司令競選就是在挑選‘毒蟲’。我要的是其中最聰明，最有能力的壹個人來擔任，誰是勝出者誰就是合格的下任總司令，我不該幹預？”
　　“沒錯，首席後勤官已經充分展現出了他的指揮、魅力、果決……等綜合能力，如果您作為北境守護，在這場競選的最後關頭過多出手幹涉，最後選出個別人來擔任總司令，請問這個人，壓得住控制著守夜人產業、又能輕松調動上千山地民戰士、甚至已經收服了數萬野人的艾格，防止贈地內部‘政令不壹’的現象發生嗎？”
　　卡史塔克盯著盧斯·波頓看了壹會，嘿嘿壹笑：“真有意思，我也真是不明白了。若是蓋伯特或大瓊恩替他說話，老子起碼還能理解。但我聽說妳和艾格並無私交往來，又是圖什麽，這樣費老大勁替他說話？”
　　……
　　（圖什麽？我所圖甚大！只有野心勃勃，絕不安於現狀的聰明人控制了贈地，北境幾百年來壹攤死水般的統治架構才有機會發生改變，妳這種粗人、史塔克家的看門狗，也配知道，也能想得那麽長遠？）
　　盧斯·波頓心生不屑，面上卻依舊壹臉淡然：“妳聽說的是對的，我和他沒有私交，之所以支持他，完全出於私心。”他攤攤手，“因為我覺得，只有艾格·威斯特這樣的能人統領守夜人軍團防守長城，我才能在家裏睡得著安穩覺，而不用擔心忽然哪天正躺在床上，異鬼就突然帶著壹大幫死人兵臨恐怖堡城下。”
　　“沒人質疑艾格的能力。”卡史塔克哼了壹聲：“但選守夜人總司令是為保衛七國北疆的安全，和挑毒蟲去殺人能壹樣嗎？他今天能隨隨便便就派兵包圍黑城堡，把武器對準自己的誓言兄弟，誰又能保證他將來不會生出野心來，占長城為王，反咬我們壹口？別忘了，當初‘守夜人軍團的要塞不得建圍墻’的規定，就是為防止總司令擁兵自重的情況出現！”
　　“卡史塔克大人說的，正是我的考慮。”羅柏贊許地點點頭：“波頓大人，守夜人總司令選出後，我可是要將後方放心地交給他的，這和把毒蟲藏在禮物裏去行刺外人截然不同——能力固然重要，但謙卑、忠誠、榮譽感亦不可缺。請相信我，我比在座任何人都更親近艾格，希望他這個朋友能當上總司令，但若是他今日能打著我的名號對付自己的誓言兄弟，那我就要擔心壹下，他將來會不會在坐穩總司令的位置後，來威脅到我了。”
　　“即使算上投降野人，整個贈地也不過四萬人，北境能召集的軍隊都不止這個數，況且此地不能自產糧食，他就算有天大本事，又能拿北境如何？”盧斯·波頓明白多說無益，果斷退了壹步：“我認為眼下最重要的是先選出個能人，度過這場凜冬危機再說。但大人您的擔憂也不無道理。只不過我覺得——僅憑壹名因謀反獲罪貴族的壹面之詞便決定改變對贈地政策的態度，未免太過草率，我們至少該給艾格壹個老實交代的機會，讓他解釋壹下，他會這麽做的原因吧。”
　　卡史塔克扭過頭去：“哼，我猜那小子多半還是會油嘴滑舌地糊弄人，但既然波頓大人這麽說了，我也同意：給他壹個機會解釋。”
　　羅柏滿意地點點頭，拍了拍桌子：“來人！”
　　守在門口的衛兵迅速答應並推門進入，艾莉亞趁這機會嗖地竄了出去，差點被撞到的衛兵滿臉莫名地看了眼自家二小姐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走進了內間：“大人，有何吩咐。”
　　“去把首席後勤官請過來，就說我有要事與他商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