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老將軍，人心爾

　　西北壹敗，壹潰幾百裏。
　　豪商富戶，金銀銅鐵，掘地三尺。
　　糧食美酒，壹車壹車。
　　嬌妻美妾，哭啼不止。
　　三百年大華，糜爛如斯，興許真到了該輪回的時候了。
　　秦州城內三十九家商戶，悲慘得早已不是詞匯可以形容。
　　誰又能想到，這壹切興許只因為他們要了秦家的賠償。秦家失了商貨，也本應該賠償這些商戶，奈何秦家男人都沒有回來。賣了秦家的家產，又賣了秦家的人口。著實有些過分。
　　但是這代價，實在太大。
　　秦伍被擡到了秦州府衙門口，看著壹戶壹戶人頭落地。
　　這些人頭落地之人，卻沒有壹個認出頭前那個全身包裹著紗布的漢子，沒有壹人認出那人是昔日裏打馬遊街的那個浪蕩秦家公子。
　　這些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死。
　　興許秦伍心中是想要起身說話的，與這些人問問自己的兒子到底被賣到哪裏了，自己的妻子到底被賣到誰家了。活著也問壹問他們到底是死是活。
　　但是秦伍卻只能就這麽半躺半坐著，睜著眼睛，連動壹動的力氣都沒有，甚至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到明日。
　　身旁壹個拓跋漢子俯身與秦伍說道：“秦大俠，王上有命，叫妳活著，妳還有壹半的仇人未死，好好活著吧。”
　　秦伍並未答話，大概也是沒有力氣答話，只是微微轉頭看了他壹眼。眼神中多少有些麻木不仁與聽天由命。
　　拓跋王拓跋野，已然打馬南下，鳳州不遠，壹路而去，大唐榮耀之地長安也不過幾百裏。此時的拓跋王，絲毫不知自己的父親帶著壹幫老小正與徐傑苦戰。
　　塵土飛揚的兀剌海城之西。
　　老拓跋王面前的徐傑，心中多少有些惆悵，按理說徐傑與老拓跋王，並無什麽仇恨。
　　甚至徐傑心中，對老拓跋王極有好感，種師道的命，也是老拓跋王給的，雷老頭與這位老拓跋王也相交莫逆。這般有情有義的漢子，徐傑豈能不喜歡？
　　奈何家國當前，個人的這點感受又值得什麽？
　　世間之事，就是這般緣分。
　　就如徐傑壹語，兩人當真是有緣分了，孽緣。
　　刀去，不遺余力。
　　劍起，更是不遺余力。
　　此戰並不關乎個人榮耀，老拓跋王心中與徐傑壹樣清楚無比。
　　殺！
　　健馬飛快。
　　交擊壹番，兩人已然錯過。
　　待得再回頭。
　　徐傑打馬狂奔去追。
　　老拓跋王身邊，唯余幾百人。老拓跋王帶著這幾百人，已然不再往西，直奔往南。
　　壹邊狂奔，老拓跋王還頻頻回頭去看，見得徐傑真的帶人追來了，反倒心中大喜。
　　追來的徐傑，其實正合老拓跋王心中之意，不為其他，至少徐傑沒有往西去屠殺拓跋老弱婦孺百姓，而是追著拓跋王而來。
　　這對於老拓跋王而言，便是再好不過的事情。把徐傑的大軍往南引，能引多遠便引多遠，離拓跋在南方的大軍越近越好，離西邊越遠越好。
　　家國家國，老拓跋王依舊是那個有情有義之人，對朋友如此，對臣民也是如此。
　　卻是徐傑沒有料到老拓跋王這等高手，竟然會打馬而逃。
　　老拓跋王在他心中，是那為了情義連死都可以從容之人，怎麽會在戰陣之中打馬而逃呢？
　　徐傑沒有料到，壹時之間也想不明白，唯有打馬狂奔去追。
　　老拓跋王身邊，也有哪些老將，邊跑邊開口說道：“王上，咱們回頭吧，大不了就是壹死。”
　　老拓跋王的心思，又有幾人能懂，卻也來不及解釋，只回答：“往南走，走到哪裏便算哪裏，勿需多言。”
　　徐傑腦中還在想著老拓跋王為何要臨陣而逃，已然死了三四千人，何必還要臨陣而逃？怕死？
　　老拓跋王怕死？
　　不斷打馬的徐傑，想了又想，忽然開口試探道：“老王上，別跑了，再跑我就懶得追妳了。”
　　老拓跋王聞言壹驚，在馬鐙上站起，回頭遠望。答了壹語：“徐傑，此時叫本王不跑，本王豈能死在妳這無名之輩手上。”
　　徐傑聞言，壹邊催促馬匹，壹邊又道：“老王上也怕死？”
　　老拓跋王已然立馬就答：“螻蟻尚且貪生，本王乃壹國之主，豈可戰陣而亡？”
　　徐傑已然發笑：“罷了，老王上活命去吧。妳兒子殺我同胞無數，我既然到此，狂追妳壹人不值當，當去殺人償命。”
　　老拓跋王聞言大驚失色，這回他真的心中驚駭了。馬匹的速度也不禁慢了壹些，開口再說：“徐太師，妳來此不就是為了本王嗎？”
　　徐傑已然勒馬，更下令左右停馬，口中壹語：“隨意壹言，罷了。老王上，妳我算是故舊，還當真舍不得下殺手。有緣再見。”
　　徐傑說完此語，竟然當真打馬轉向，在大漠戈壁之上打馬往西而去。
　　頭前的老拓跋王，此時竟然也勒馬止步，盯著遠去的徐傑，心急如焚。
　　身旁軍將此時方才反應過來自家王上為何要帶著他們往南逃跑，已然有人開口急問：“王上，這當如何是好？”
　　西邊，不僅有拓跋百姓，更也有這些軍將的壹家老小。徐傑如此往西而去，那些毫無準備的百姓與家小，哪裏還會有壹個例外？
　　卻是頭前徐傑軍中，宗慶打馬湊到徐傑身邊，也在開口發問：“太師，那些拓跋人馬匹腳步早已虛浮，再追壹陣子，必然能追上。那些老將，大多都是拓跋貴胄，連帶老拓跋王壹起，擒之在手，拿捏拓跋人再合適不過，太師緣何就不追了呢？家國大義當前，還有什麽故舊可言？”
　　宗慶火爆秉性，似乎真有些生氣。
　　徐傑已然在發笑：“嘿嘿，宗老將軍不必著急，妳回頭看看。”
　　宗慶從馬鐙站起，回頭壹看，便是目瞪口呆。
　　“老將軍，如何？”徐傑再問壹語。
　　“這……這……這是為何？末將當真沒有想到。”宗慶又是驚訝，又是不解。
　　“老將軍，人心爾。年少偷生者多，年老還有幾個偷生的？”徐傑答了壹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