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壹章

　　熊善的神情壹滯，隨即露出苦笑：“恭喜。”
　　李追遠：“節哀。”
　　先前找到老二老三時，譚文彬有所顧忌，考慮過要不要及時通知熊善，可熊善掌握著離開這裏的經驗，他要是找到人是沒必要做隱瞞的。
　　而林書友、陰萌外加虎哥仨，總共五個人，放在沒燃燒前的水潭裏，也算是壹個不小的目標了，雙方人卻楞是壹個都沒找著。
　　誠然，的確是存在遺落沒找到的概率，但這個概率其實很低了，再結合下水前，林書友可以睜眼、轉頭、做口型，表現出清晰的自我意識，所以極大概率，他們是來到過這裏，卻在自己等人下來前，他們又離開了這裏。
　　至於他們去了哪裏?
　　李追遠轉過身，看向那座破損的石門。
　　自己這裏明明是第壹梯隊，他們倆被自己放在後方充當第二梯隊，現在倒好，第二梯隊居然跑自己前頭去了。
　　這時，熊善深吸壹口氣，開口道：
　　“老二老三，他們應該是被謝家、蔔家給陰了。
　　謝家和蔔家下手時，沒理由不聯合汪家。
　　我現在懷疑，梨花要不是因為妳們的緣故，早早地跟隨妳們出發來到這裏，怕是也可能會落得和老二老三壹個下場。’
　　李追遠：“是他們母子自己福運傍身，與我關系不大。”
　　說是這麽說，但少年心裏想的是：
　　所以，要不是自己帶隊提前來了，妳熊善現在已經成了孤家寡人了?
　　在湖邊艱難壓制屍毒爆發的妳，忽然看見老婆孩子和兄弟們被趕屍人隊伍帶到了下面，然後妳孤身壹人潛下來準備營救，結果剛把老婆弄醒，還沒來得及解開禁制，就親眼目睹老婆孩子和兄弟在自己面前燃燒融化爆炸。
　　妳甚至可能精神恍惚到耽擱太長時間，以及屍毒影響，沒能來得及逃離水潭範圍，直接葬身於這鬼眼火海。
　　所以，妳們本該在這壹浪中，全軍覆沒?
　　自己是提前來到了未結束的考場沒錯，但自己其實不是在等待下壹場考試與新的試卷，而是考場裏這群人全部死在了考桌上，自己坐進去，拿起他們屍體旁沾血的未完成試卷，接著做?
　　“小兄弟，妳怎麽了?”
　　“我在想......”李追遠伸手指向先前鬼眼所在的位置，“那三家是準備動手了，最早今天白天，最晚今晚前半夜。”
　　那三家既然布局將雷符和屍油運進來，將這裏的屍體全部毀掉，就不可能再給予這裏的趕屍人再接回人，重新續上燈油的機會。
　　“我也是這般覺得，所以我現在遇到了壹個死結，我若是繼續前進，去尋求封印那尊將軍的機會，那豈不是在為那三家做嫁衣?”
　　李追遠點點頭。
　　“有件事，還請小兄弟妳見諒，我會帶著妳們離開這裏，若是在這途中正好遇到了妳的人，能順手救我肯定會幫忙，但我不會刻意去營救他們，也不會再去嘗試封印那位將軍。
　　我要活著離開這裏，去找那三家報仇。
　　他們既然敢拿我的人當祭品，那我也就必須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其實，先前熊善也曾透露出想把那三家人當炮灰使的想法。
　　但這事兒就是落誰身上誰才會真覺得痛。
　　譚文彬在旁邊拿紙搓球堵住自己流血的鼻孔，聽到熊善的話，心裏只能感慨了壹句：
　　還是咱遠子哥心善，要麽不動手、動手就奔著人戶口本去，堅決做到冤冤相報當時了。
　　李追遠則想得更深入壹層：
　　可能，熊善也是想以這種方式，為自己的點燈認輸，尋找壹個正當借口，壹個足以撫慰自己內心的理由。
　　這江他不走了，他要專註於為兄弟報仇。
　　李追遠：“我理解，不過，我的人，我是壹定要去救的，妳先帶路，到壹定時候，我們再分開。”
　　“好。”熊善抿了抿嘴唇，“小兄弟，是我對不住妳，我欠妳壹個人情。”
　　這句話，熊善之前就說過，但上次李追遠就沒真往心裏去，這次也是壹樣。
　　熊善和梨花走在前面，李追遠帶著潤生、譚文彬跟在他們後面。
　　上臺階時，李追遠特意觀摩了壹下臺階中央的拳坑，哪怕隔了這麽多年，拳坑裏的拳紋也依舊清晰可見。
　　潤生則不停地拿自己的拳頭與這拳坑進行比較。
　　走入破損的石門，前方沒有甬道，而是直接吹起了風，風中帶著沙粒，沙粒晶瑩，泛著詭異的光澤。
　　李追遠：幻世沙麽。
　　壹般煞氣、怨念濃郁且大批量死過人的地方，就有概率形成幻世沙格局，這是壹種自然瘴。
　　熊善：“這是幻世沙，能激發出人記憶中最強烈的悲歡喜樂並將其放大，穩定住心神，千萬不要在其中迷失。’
　　李追遠：“清心符。
　　譚文彬和潤生馬上抽出清心符，往自己腦門兒上壹貼。
　　雖然他們也可以嘗試靠自己的毅力去過了這幻世沙，但既然有這個條件，也就沒必要沒苦硬吃了。
　　熊善也掏出幾張辰州符，先給自己妻子兒子各貼了壹張，轉身回頭，正欲說什麽，在看到那兩張清心符後，先是目露驚疑，隨即又釋然道：
　　“怪不得妳不在意我的辰州符殘卷。”
　　“那是因為我對符篆壹路，先天不通。’
　　“小兄弟，妳總是如此謙遜。
　　李追遠懶得再解釋了。
　　“小兄弟，妳自己不貼麽?”
　　“我不用。”
　　“那妳得註意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我會的。
　　大家壹起走入幻世沙裏，即使有符紙幫忙鎮壓，但內心情緒的升騰還是很明顯。
　　梨花又開始流淚了，熊善的眼睛則因憤怒再次泛紅，潤生和譚文彬，則都在壓制自己的嘴角，卻又都喜上眉梢。
　　李追遠沒什麽感覺。
　　風沙區域並不大，往前走了壹段路後，大家就都走了出來。
　　除了李追遠外，所有人都開始大口呼吸，調整自己的心態。
　　極端情緒保持了太長時間，會給予精神以極大消耗。
　　熊善扭頭，看了壹眼身側跟個沒事人壹樣的少年，心裏對少年的評價，又增添了壹抹神秘。
　　幻世沙在最外圍，進來後，呈現在眾人面前的，是壹個向下凹陷的巨坑，很像是被采挖很深的礦井，壹圈圈，壹道道，直至最深處。
　　但這只是從外面看的景象，實際上，下方空間錯位很是明顯，所謂的下方不壹定得往下走，這裏頭，完全自成天地。
　　李追遠擡頭向上看去。
　　外面現實裏的天是壹層，湖水是壹層，這裏又是壹層，三重天，鎮壓局，專葬巨兇!
　　想來那位將軍，當年在被下葬時，就已被當作大兇邪物了，將其葬在這裏，就是希望它永世不得翻身。
　　可即便如此，歷史上，還是差點讓這位將軍翻成了。
　　熊善：“此間東南西北皆錯位，內藏殺機、極為兇險，我之前在裏頭就差點殞命，好在我後來又摸索出壹僻靜小道，這才得以找尋到出口浮出湖面。”
　　簡單介紹後，熊善開始繼續帶路。
　　眾人沿著邊沿位置往下走，腳下曾應該是修好的路，但伴隨著附近巖石的脫落，路已不成路，但路中間，卻又有新的開鑿痕跡，不是寬敞的馳道，而是僅可供壹人通行的平坦。
　　就比如當前方出現壹顆巨石攔路時，巨石中央就出現了壹個凹空，四周都被堵著，但人可以從中間比較正常地穿過。
　　這是專為趕屍人新修辟出來的趕屍道。
　　走著走著，前方的景象出現了變化，不再是原始的石料坑洞，而是出現了很多破敗毀壞的亭臺建築。
　　再往深坑裏頭看去時，這坑竟不在下面，而是與妳平起平坐了。
　　哪裏還是深坑，分明變成了壹座宮殿，只是宮殿外墻大面積坍塌，裏頭也是壹片破敗。
　　將軍的復蘇，歷史上的鎮壓，這裏，曾經是壹座戰場。
　　眾人身前的道路，也變得開闊起來，雖然依舊坑坑窪窪，但不再是沿崖山路，而且，隱約間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熊善舉起手，示意大家停止前進。
　　然後他蹲下身，雙手貼著地面。
　　自其身上，延伸出壹根根稻草，這些稻草如同臨時生長出來的壹般，越來越多，在其身體兩側，形成了兩座小小的草堆。
　　熊善雙手開始交叉，不似在結印，更像是在做編織。
　　兩堆稻草慢慢立起，出現了壹個個草人的身形。
　　譚文彬睜大了眼，湊到李追遠身邊問道：“小遠哥，這是什麽路數?”
　　“有巫術的影子。”
　　兩堆稻草，分別變成了兩根草杠和壹個坐在上頭的稻草人。
　　熊善將兩張黑色的符紙分別貼在兩個稻草人身上，再用指甲劃破掌心，對其施以血祭。
　　稻草人的氣質，立馬就變得不壹樣了，流露出莊嚴深邃的氣息。
　　熊善：“來，我們雙方壹人壹個，擡著它，貼著左側邊路走，切不可走中央與他們發生沖撞。”
　　李追遠：“照做。
　　熊善和梨花，壹前壹後，擡起兩根草杠。
　　李追遠這邊三人也是壹樣，潤生走在最前面李追遠抓著潤生的衣服，跟在其後頭。
　　這樣壹來，原本坐在上面的稻草人，下身就垂擺下來，腳不沾地。
　　這是壹種用巫術自創的模仿，不得不說，熊善的個人手段，確實厲害。
　　當然，李追遠從未懷疑過對方的實力。
　　但當曾經的草莽開始萌生退意後，他身上的氣勢，也就弱了下去。
　　兩支小隊，沿著道路最左側，繼續前行。
　　依舊是熊善在前面帶路，他沒有領著大家進宮殿，而是圍繞著宮殿外圍走，他說過他進去過的，裏面很危險。
　　密集的腳步聲傳來，大家都聽到了，道路中央，有壹群士兵舉著火把正呼喊著往前跑。
　　從他們的甲胄細節上可以分辨出，這是元軍。
　　據說，是他們率先打破了這裏的平靜，加速了將軍的復蘇。
　　緊接著，有侍女、宦官，結隊前行。
　　他們甚至和自己這邊，並排走了挺長壹段路，但在下壹個偏門入口處，他們拐入進了宮殿。
　　熊善還特意停了壹下，讓他們先過。
　　李追遠略作思索，他們身上應該是漢代的服飾。
　　但如果是將軍墓的話，侍女就算了，為什麽還會有宦官?
　　道路兩側的燈盞，開始豎立起來，它們早已被毀壞，現在呈現出的是虛影，但燈照效果，卻依舊明顯。
　　“駕。駕!”
　　又有壹群騎士，策馬奔騰，從中間穿過。
　　總之，這條路上雖然“空空蕩蕩”，卻又“熱鬧非凡”。
　　好在，只需自己這邊擡著草杠，扮演趕屍人，就“沒人”在意他們。
　　李追遠幾次擡頭，看向自己這邊的稻草人。
　　這位腳不沾地的，可以看；但正牌趕屍人隊伍裏擡著的那位，是不能看的。
　　少年到現在都不清楚，到底是誰，賦予了“它”，這般威能。
　　起初，他和熊善都認為那是將軍的巡邏隊，每個趕屍人隊伍中的“它”，都代表著將軍的“視線”。
　　可將軍要是還能有如此強大的力量，且能做到這般遠程的距離投送，那他為何還會繼續被困在這裏，出來不行麽?
　　可若不是來自將軍的力量，那又會是誰的呢?
　　在熊善的帶領下，大家繞著宮殿外圍，行了幾乎四分之三，直至前方出現壹個向上的岔路，岔路上方有壹座保存度比較完好的建築。
　　相較於宮殿，它顯得很質樸簡單。
　　熊善：“我不知道古代它叫什麽，但裏面的陳設像是壹座宴會廳，廳後有壹條小瀑布，垂落接壹條陰河，我是從那裏跳下去後，回歸的湖面。”
　　大家開始沿著岔道向上。
　　李追遠不急著離開，他還得去尋找林書友和陰萌，但有必要去那裏看看，至少要看著熊善和梨花跳下那條瀑布，確保那是壹條正確的離開道路。
　　只是，越往上走，氣氛就逐漸起了變化。
　　地上，出現了壹條紅色的毯子，道路兩側的石燈，也不再是虛影重現，而是貨真價實，裏頭是真有燈油在供其燃燒。
　　熊善：“不對勁，我昨日摸索到這裏時，沒這些陳設，這都是新擺的，先往回走!”
　　遇到不尋常的情況，還是在外圍多摸摸多看看。
　　可當眾人想要下去時，上來的路上，出現了壹群侍女和宦官，他們人數眾多，整齊排列。
　　宦官手裏提著燈籠，宮女手裏捧著蓮花燈。
　　他們是虛影，但這次，卻密密麻麻完全將下去的路堵住。
　　當李追遠和熊善等人向他們靠近時，雙方上方的稻草人，冒出了白煙，這草杠到底不是竹杠結實，也傳來“哢嚓哢嚓”聲響，像是即將碎開。
　　侍女宦官們，齊齊前進，壹步，壹步，壹步，壓得李追遠等人不得不向後退去。
　　“小兄弟，我不知道這是怎麽個情況，但他們越是這樣逼迫我們，我們越是不能隨了他們的意思，準備動手吧!”
　　李追遠認可熊善的判斷。
　　但侍女宦官身後，出現了八個趕屍人隊伍，都是標準三人配置二人擡杠，中間壹人腳不沾地。
　　這還怎麽動手?
　　那八個擺在那裏，看壹眼都會心神遭受反噬，這還怎麽打?
　　熊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暫且先隨了他們的意思吧。”
　　兩個草臺班子趕屍人，開始調頭，繼續往上走。
　　許是因為他們兩支隊伍先前的“逆行”堵了路，當他們重新向上後，侍女宦官們從他們身邊穿梭而去。
　　只可惜，後方八支趕屍人隊伍，卻像是真的把他們兩支隊伍當成了“同行”，竟然壹邊四個，把他們倆當成了領隊。
　　這下子，不僅是甭想調頭了，連步速慢壹點都不行。
　　越往上走，距離“宴會廳”就越近，燈火輝煌的朦朧感，也就越強烈。
　　宴會廳的大門敞開，侍女宦官們有的站在外頭候著，有的則進去了。
　　現在新的問題來了，作為“領隊”，自己這邊是進去呢還是停在外面?
　　好在，外頭的侍女宦官們給予了解答，他們彎下腰，全都做出了“請”的姿勢。
　　看來，是要進去的。
　　進去後，裏面確實如熊善所說，是個宴會廳布局，而且宴會形式很古老。
　　中間有個半人高的四方臺子，應是主座區域，上頭掛著簾子，遮擋住了視線。
　　四周下方，則是排排列列的桌案，有些桌案完好，有些則早已破損。
　　目前，這裏還顯得空空的，唯獨壹處角落的四張桌案，有人坐著。
　　李追遠看見了熟人，先是虎哥那仨混混，全都閉著眼，跪坐在那兒，壹動不動。
　　緊挨著虎哥三人坐著的，是林書友。
　　林書友原本靜坐在那裏，這會兒似是又感應到了什麽，他睜開眼，開始向四周張望找尋，嘴裏說著什麽話，聽不到聲音，但口型依舊是：
　　“小遠哥?”
　　上次在湖邊，林書友身處於趕屍人隊伍中，感知被屏蔽，而李追遠等人又處於“陰陽路客棧”結界裏，他是感應到了人，卻看不見人。
　　這次，李追遠三人扛著的是假冒偽劣的行頭，遮掩能力沒那麽強，林書友先是有所感應，然後確定了大概方向，最後雙眸看向了李追遠所在的位置。
　　這時，壹陣陰風吹來，主座臺上的簾子被吹開，露出了裏面的情形。
　　臺面上，有壹首座，首座左右手兩側，各有兩陪座，主人家自然坐那首座，但能陪同壹起坐上臺面上的，必然也是全場身份最高貴的四人。
　　首座位置上，放著壹套甲胄，甲胄傷痕累累，流露出濃郁的年代滄桑感，應是代表著那位將軍。
　　首座右手下方位置，擺著壹尊雕塑，雕塑是壹男子，壹身紅衣，雕塑雖然斑駁破損，卻依舊能讓人感受到其臨摹對象曾經的風采。
　　雕塑身上的衣服，李追遠入門禮上，見秦叔穿過相似的。
　　李追遠自己也有，老太太特意給他定做的，有兩套，壹套是紅色為主，壹套是綠色為主，畢竟他身兼兩門，哪家華服都得有壹套。
　　這尊雕塑，代表的應是那位曾經鎮壓將軍的秦家龍王，將軍雖被其鎮壓，卻也將其立像，置於自己坐席旁，表示壹種認可與尊重。
　　在紅衣雕塑對面，也就是首座左手下方位置，坐著的是....陰萌。
　　譚文彬和潤生見到這壹幕後，紛紛面露驚愕：陰萌為什麽能坐上那個位置。
　　連熊善，也向少年這裏投來驚訝質詢的目光：妳的手下，到底是什麽人?還是說妳和他，到底誰才是那個手下?
　　只有看過完整版陰家族譜的李追遠知道，這並不奇怪。
　　因為，這是陰家人歷來外出遊歷蹭飯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