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們的山洞是花園

　　“不許哭。”
　　“不許哭。”
　　“哭的人……要被餵花哦。”
　　偌大的幽暗洞窟，極為開闊的壹方空間裏，驚懼慟哭之聲充盈內外。
　　山壁之下，近百個衣著素樸的老少百姓被捆綁著丟在地上，神情淒惶，只能無助地哀嚎。
　　在他們周圍，則盤踞著數十叢那鋸齒獠牙的食人花，各個都張著大口，垂涎欲滴。
　　而在山窟的另壹邊，有壹座巨大的石坑，占據了整座洞窟三分之二的位置，其中盛滿了赤紅色的、沸騰的、霧氣繚繞的液體，紅霧從此處發出經由洞壁上方的壹條坑道，汩汩向外排放。
　　而在石坑與角落的中間，有壹座高臺，高臺上正站立著壹個布衣黑冠的中年人，看上去頗為和善，臉上帶著溫潤的笑容。
　　但說出來的話卻極為驚悚。
　　“在下江湖人稱藥師魔，妳們可以稱呼我為藥師大人……”中年人微笑著說。
　　但沒有人在乎他說了些什麽。
　　中年人的眉頭稍稍壹皺，打了個響指，隨手指著壹個哭得最大聲的年輕人，“吃了他。”
　　“嗷——”
　　靠近那年輕人的壹只食人花立刻泛起猩紅，血盆大口壹張，將那年輕人整個吞了下去！
　　“啊！啊！不要……啊！救命，啊——”
　　由於食人花吞咽的動作極慢，年輕人的上半身被吞了進去、食人花的根莖撐起壹個人的形狀時，所有人還都看得到他的下半身在緩緩下滑，雙腿無助的在空中亂蹬，悶悶的慘叫聲也不絕於耳！
　　這恐怖的壹幕出現，被抓來的村民們頓時都大氣不敢再出，只瞪大著眼睛，渾身顫抖，冷汗狂流。
　　壹時間，整座洞窟只剩下年輕人的慘叫聲和食人花的逐步吞咽聲。
　　“啊！啊……”
　　“咕嚕咕嚕……”
　　慘絕人寰。
　　“愚蠢的人啊，不殺雞儆猴，就永遠不知道害怕嗎？”
　　名為藥師魔的中年人搖搖頭，仍舊帶著和煦的微笑。
　　“安靜了嗎？好，接下來我要問妳們壹些問題。”
　　“前幾天，曾經有壹位藥美人出現在妳們村子裏，是嗎？”
　　村民們恐懼地看著他，幾乎目不轉睛，卻沒有人敢出聲回答。
　　“這個問題不用回答，我知道。”藥師魔壹擺手，“雖然妳們出於某種忌憚，編造了另壹個故事抹去了藥美人的存在。但是……我依舊可以確定她出現過。”
　　“我現在想問的是，她進入妳們村子，應該是受到了某種吸引才對。她，是怎麽來的？”
　　和方才壹樣，沒有人出聲。
　　群體沈默。
　　藥師魔又壹皺眉。
　　“如果還是沒人出聲，那我就每查十個數便將壹個人餵花。妳們不止肉身會被吞噬成養料，靈魂也跑不掉，妳們可知道這些有生命的植物是怎麽種出來的……”
　　“啊……”
　　那邊被吞食的年輕人只剩壹雙腳還露在外面了，慘叫聲也越發沈悶微弱，深深地刺激著村民們的心。
　　於是終於有壹個老者顫聲道：“是……是有壹個藥娘娘經過，但是她……她是黑柱帶到村子裏來的，黑柱已經死了啊。”
　　藥師魔目光沈凝：“還有誰知道她的來歷？”
　　“藥師大人，除了黑柱……再不就是和他壹起去接親的二癩子和瘦福，二癩子也死了，現在全村就只有瘦福知道了。”另壹個漢子答道。
　　“很好。”藥師魔這才露出微笑：“誰是瘦福？站出來。”
　　再度群體沈默了下。
　　村民們的視線，緩緩轉向了食人花的巨口……那裸露在外的壹雙腳底板……
　　站，應該是站不出來了。
　　“草。”藥師魔面色壹變，“給我吐出來！”
　　然而那食人花已然將人整個吞進去，馬上就要開始消化了，快要到胃的東西哪裏還能吐出來。
　　呼——
　　藥師魔趕緊飛身落地，雙手抓住那雙腳，同時腳下用力踢打著食人花的根莖，惡狠狠道：“快給老子張嘴！”
　　嘭！嘭！嘭！
　　在他片刻的努力之下，骨碌碌壹聲，那被吞入的年輕人才重新又顯露出來，已然奄奄壹息、不省人事。
　　那可憐的食人花，眼看就要壹步到胃的東西被扯了出去，喉嚨深處還被反復摩擦了壹頓，也頹然地將頭垂在壹旁，半死不活。
　　藥師魔臉色變了幾變。
　　殺雞儆猴，居然差點把唯壹有用的雞殺了，留下了壹群沒用的猴兒……
　　他悻悻地看了眼那邊的村民，道：“下次有話早點說。”
　　說罷，他從懷裏掏出壹個小瓷瓶，蹙著眉毛取出壹顆，頗為肉痛地塞進瘦福的嘴裏，看著對方的面色漸漸回轉過來，這才放心。
　　同時心中暗自打定主意，等問出了想要問的東西，這些村民壹個都不能走。
　　必須將他們的神魂全都種成花，才能彌補這壹顆續命丹的損失。
　　當然。
　　他本來就沒打算留壹個活口。
　　正當這時，忽聽得門外壹聲爆炸響。
　　轟——
　　藥師魔的眉眼瞬間變得淩厲。
　　就憑那些被紅霧喚醒的行屍走肉，不可能突破他精心布置的幾重大陣！
　　闖洞窟的另有其人！
　　果不其然，這個念頭剛出現，就聽颯的壹聲，三道人影瞬間就出現在了洞窟邊緣。
　　左邊壹個黑臉道士，右邊的濃眉大眼，中間壹個……啊。
　　好刺眼。
　　洞窟裏的光線壹直很暗，以至於藥師魔瞇了瞇眼，才勉強能夠直視李楚的臉。
　　沒錯，正是來到屠羊洞的李楚三人。
　　本打算是“悄悄潛入”，誰知門外還布置了威力強勁的機關。在爆炸發生的剎那間，李楚拽住其余二人，壹個閃現向前，才躲開了爆炸的傷害。
　　只是這樣壹來……
　　沒有壹點點防備，也沒有壹絲顧慮，三人就這樣出現在了山洞裏。
　　李楚迅速觀察四周。
　　放大到整座山洞，除了包圍村民們的食人花，其實還另有數十種奇形怪狀的植物，分布在不同的地方。
　　共同點是都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除了這些危險的植物，唯壹的敵人似乎就是高臺下方那個中年人。
　　他的身旁是壹株奄奄壹息的食人花和壹個奄奄壹息的年輕人，身下還有壹大汪粘液，似乎是在進行著什麽不可描述的恐怖刑罰。
　　“妳們是什麽人？！”
　　藥師魔陰仄仄地問道。
　　口中問著的同時，他手中也拈起了壹通指訣。畢竟是面對不速之客的闖入，必須要搶占先機才行。
　　他心中暗自思忖，如果不能給出壹個合理的解釋，那妳們馬上就會知道，闖進這座山洞是壹個多麽愚蠢的行為……
　　如果論單純的戰鬥，並不是他的強項。但是在這座他經營多日的山洞中，早已經被他做下了無數的布置。
　　這裏是他的主場。
　　藥師魔自信滿滿。
　　轟轟轟——
　　但見他指訣轉動間，便有無數連綿的怪異聲響，天上地下居然同時傳來震動。
　　許多奇異植物像是得到了催化，瞬間變得鮮活起來！頭頂的石壁上垂下無數花藤，食人花的巨口倒垂下來，四周許多看似枯槁的樹樁燃起異火，長嘴豌豆射出的果實穿越其中就會附著火焰……
　　更加危險的是，還有許多鮮紅色的果實破土而出，那種威力強勁的爆炸隨時都會上演。
　　頃刻間，天羅地網！妖氛沖霄！
　　李楚眸光壹緊。
　　有危險。
　　對方在問話的同時，已經召喚了如此多的詭異植物，也就是說對方的敵意很重。
　　要麽假意回答，回答自己沒有敵意只是路過而已，對方肯定不會信，除非他是大傻瓜。
　　那麽就會開打。
　　要麽如實回答，是來救山北村民的，那對方肯定會阻攔。
　　那麽還是會開打。
　　無論如何都是……
　　開打開打。
　　對方的問題根本就是在宣戰！
　　壹旦開戰，這樣鋪天蓋地的攻擊灑下來，王龍七和杜蘭客並不壹定能抗住這種級別的傷害。甚至說面對著壹種陌生的神通，李楚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平安無事，總不能沒事扛兩下試試傷害。
　　總結下來，現在就是壹個生死存亡的關頭！
　　危急時刻，李楚的選擇也十分果斷。
　　道經有雲，猶豫就會敗北！
　　這些詭異植物的操縱者顯然就是眼前的中年男子，既然如此……
　　他並不確定用點穴手將其制伏能否立刻解除危機，於是直接戟指向前。
　　轟——
　　壹道飛火流星掠空而去。
　　藥師魔瞬間炸成壹團燦爛的花火。
　　從雙方會面到戰鬥結束，過了足足三秒鐘那麽久。
　　但已經足夠令人緊張。
　　李楚暗暗告誡自己，下次不可再如此心慈手軟。壹旦給對方時間發動了攻擊，那結果可能不堪設想。
　　純陽劍回歸之後，李楚稍微納悶了壹下。
　　因為殺死這個人並沒有給他帶來經驗值。
　　按照以往的經驗，但凡是白光沒亮起，那都不能算是十拿九穩地殺死了敵人。
　　可敵人畢竟已經消失了，李楚也沒有多想，而是將目光放在四周的詭異植物上。雖然操縱的修者已經死了，但是他不確定這些詭異植物能否自主攻擊。
　　若是還有危險……
　　咦？
　　隨著他的目光轉圜過去。
　　就見……
　　周圍所有恐怖猙獰的植物都壹改先前張牙舞爪的樣子，忽然收斂了獠牙和武器，食人花緊緊閉著嘴，謹守著作為壹朵花的本分，獨自美麗。果實炸彈默默縮回土裏，仿佛從未露頭過。長嘴豌豆老老實實的低著頭，突出壹個乖巧。
　　而那些樹樁更誇張，居然從土裏鉆出幾條根須，就像是擡起手來壹樣，匆忙壹頓亂拍，將自己頭頂的火焰統統拍滅了……
　　之後再甩甩灰，飛快地將根須縮回去，假裝無事發生。李楚懷疑，如果自己不註意的話，它們很可能會毫不猶豫地拔腿就跑。
　　整座山洞。
　　忽然變成了壹座安靜的大花園。
　　花園的花朵真鮮艷。
　　王龍七眨眨眼，驚嘆道：“這些玩意兒……還會見風使舵啊。”
　　“先救人。”
　　李楚招呼了壹聲。
　　雖然他很想試試這些詭異植物有沒有經驗值，但是眼下還是救人要緊。等將山北村的村民救出來，再將這些植物和外面的行屍壹起處理了。
　　豈不美哉。
　　三人將地上的山北村民壹壹解開，眾村民獲救之後紛紛跪倒在地，高呼多謝仙師。
　　李楚將面前的老人扶起，問道：“方才那惡徒是誰？”
　　“啊？”
　　山北村的老人怔了怔。
　　敢情您都不知道那是誰，就給他挫骨揚灰了？
　　李楚看出了他的驚詫，解釋道：“我們是收到消息，山北村的百姓們被人劫掠到此處，便來相救。方才情況如此危險，我就沒多問。”
　　“啊？”
　　山北村的老人又怔了怔。
　　以他們凡人的視角來看，明明就是藥師魔問了句妳是誰，小道士直接把人家給焚了。
　　這情況哪裏危險了？
　　不過畢竟李楚救了他們，盡管覺得怪怪的，山北村的村民還是回答了他的全部問題。
　　對於藥師魔的身份，他們所知也不多。
　　有壹夥人在黃昏時分窮兇極惡地將全村人都綁了過來，藥師魔就在這裏等待著了。
　　而他們被綁架的原因……
　　雖然有些猶豫，但村民們也還是說了，因為藥美人。
　　這件事了解的村民也不多，因為村中幾個長輩擔心藥美人的事情流傳出去，會引來壹些不好的東西，才編造了另壹個版本的故事。
　　實則就是藥美人殺死了村裏那兩個人，然後消失。
　　可惜不好的東西還是引來了。
　　藥師魔想要找的東西，其實與李楚差不多，都是那藥美人的下落或來歷。
　　這個只有壹個人可能知道。
　　村民們指了指那個慘兮兮的瘦福。
　　藥師魔的丹藥雖然將他從垂死的邊緣吊了回來，但是仍舊不省人事。被食人花吞那麽大半天，體驗畢竟是不太好。
　　李楚上前，拈起小菩提咒，給他來了壹個菩提灌頂。
　　咻——
　　其實如今的李楚對於小菩提咒的使用相當克制。
　　道理很簡單。
　　如果他在這邊用小菩提咒，那麽白龍寺的法鐘就會響。
　　如果白龍寺的法鐘經常響，那麽城裏的青樓就很難做生意。
　　如果城裏的青樓都很難做生意，那麽幽蘭軒也不可能獨善其身。
　　如果幽蘭軒經營不善，那麽……
　　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在目前李楚的計算裏，用小菩提咒，幾乎可以等同於扔錢。
　　只是現在的情況實在緊急，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至於效果，自然是不用懷疑的。
　　瘦福很快就迷迷蒙蒙地醒來，他人生中，從來沒有哪壹次睜眼看見過這麽多人在盯著他。大家都笑瞇瞇地圍著他問：“妳醒啦？”
　　他眨了眨眼，忽然想起自己是被食人花吃掉的，又啊呀壹聲跳起來。
　　李楚按住他的肩膀，安撫住他，並給他解釋清楚當下的狀況，然後才提出問題。
　　那藥美人，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是水野原……”
　　瘦福回憶好壹會兒，才給出答案。
　　見李楚他們不知道，他先解釋道：“是在我們村子東面，相澤北面的壹片原野，有壹些綠地和壹些湖泊，裏面很多藥草。我們村子裏很多人采藥為生，常會去那邊。據黑柱說，當時那女子就是在那裏落入水中，被他救了，才以身相許。”
　　“後來我們也是隨黑柱去水野原上接那女子的，她家就在那裏。”他撓了撓頭，“那女子要黑柱必須在朝陽升起之前就接她離開水野原，所以我們是連夜去接的親，當時還很奇怪……後來才知道她是妖怪，興許是哪裏怕見光吧。”
　　“水野……朝陽……”
　　王龍七念叨著，摸摸下巴。
　　“為了救我爹，勢必要去看壹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