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忽悠

　　季孫意如聽了慶忌的話不由大驚，矍然變色道：“公子此言從何說起？”
　　慶忌壹笑，大模大樣地走上前去，先在席上坐了，微笑道：“執政大夫何不坐下說話？”
　　慶忌這番反客為主，令得季孫意如有些失措，他猶豫壹下，便也走過去，在慶忌對面坐下。方才慶忌登臺，四面八方許多大夫公卿便向這裏望來，待到陽虎等人退下臺去，整個臺上只余下他和季孫意如兩人時，更是萬人矚目，大家都註意到他的存在了。
　　此時二人對座，呈品字形排列的高臺上，叔孫玉、孟孫子淵，皆虎視耽耽看著這裏，那些公卿大夫們也全神貫註，遠遠的雖看不清對方表情，也希望從兩人的動作上看出壹點端倪來。他們的親眷家將們，見家主如此神情，便也漸漸肅穆，這種氣氛迅速傳播到整個山谷，便連那些指點嘻笑的庶民們都覺察情況有異，漸漸地閉緊了嘴巴，壹時間整個瀝波山谷中再不聞半點聲息，季孫意如和慶忌坐在高臺上，耳旁只有風吹大旗的獵獵風聲。
　　“公子，妳這話到底從何說起，不知老夫有什麽大禍要臨頭了？”季孫意如有些沈不住氣，壹坐下便向他發問道。
　　“季孫大夫可知叔孫、孟孫氏欲借吳使來魯的理由，聯絡公卿大夫，壓制妳季孫執政的詭計麽？”
　　季孫意如聽說是這件事，神色頓時輕松下來，夷然壹笑道：“哈哈，原來是這件事，公子未免危言聳聽了，縱然吳使來了，又能奈我何？叔孫、孟松氏想靠這件事便扳倒老夫，談何容易。”
　　說到這兒他眼神壹動，忽地緊張道：“嗯？莫非公子改了主意，不想離開魯國了？”
　　他的臉色壹下子難看起來：“公子，魯國如今內患重重，老夫迫於無奈，實在是不能借兵助妳復國了。公子也曾許諾要回衛國去，若是如今執意不走，豈非令妳我大家難堪？”
　　慶忌曬然壹笑，順手拈起矮案上壹壺酒，斟了兩杯，壹杯推到季孫意如手邊，壹杯擎在手裏，淡然道：“執政大人不要著急，慶忌的話還沒有說完。季孫大夫可知叔孫、孟孫兩家早在十多天前便派人偷偷潛往齊國與魯君姬稠見面，意欲請他回國了麽？”
　　季氏大驚，手指壹顫，幾乎便碰倒了面前的酒杯。
　　慶忌笑道：“呵呵，想來，正式迎接貴國國君歸國的使節此時已經出發了。叔孟同流，姬稠歸位，季孫大夫還想息事寧人嗎？叔孟借吳國之勢，損妳季氏之威，魯國群臣，人心已經思動了。待得魯君歸國，閣下執政之權卸去，公卿大夫們對叔孟更要望風景從。
　　季氏壹直位居三桓之首，但是這壹遭下來，恐怕要被叔孫、孟孫氏壹鼓作氣打壓下去，從此風光不續了。性命之危想來是沒有的，只是季氏壹門若就此衰敗，淪為三桓之末。不知季孫大夫百年之後，有何面目去見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其實不需要他點明，季氏再沒有政治腦筋，也不會連這些後果都想不到。人往高處走易，人從高處跌下來，那種強烈的反差，是沒有幾個人受得了的。古人的責任感，大多是創就壹番事業，上承祖宗，下繼子孫，這是壹個人，尤其是壹個男人壹生最大的夢想和事業。
　　季氏之強，便起於季孫意如之父季武子，魯國兵馬四分，季氏獨占其二，就是季武子的大手筆，剛剛死去的魯君姬稠也是季武子力排眾議，扶為國君的。種種措施，壹舉奠定了季氏於三桓之中的超然地位，如今只不過到了第二代，季氏的基業假如就此敗在他的手裏，上愧對祖宗，下愧對子孫，對季孫意如這樣的人來說，那比殺了他還要難受，他怎能不心膽欲裂？
　　然而……然而他能怎麽辦？他從未想過謀國，更不敢擔上弒君之名，況且叔孫、孟孫既有此打算，豈能沒有防備？思及他壹番辛苦，只想比乃父更勝壹籌，為季氏闖下更大的家業，想不到不但不能獨霸廟堂，反要被人打個落花流水，淪落到三桓之末，壹念及此，季孫意如五內俱焚，心亂如麻。
　　慶忌好整以暇地舉杯淺酌壹口，微微笑道：“季孫大夫，如今……可知道怕了麽？”
　　季孫意如神色壹動，色厲內茬地道：“此事當真？這個消息連老夫都不曾耳聞，慶忌公子如何得知？”
　　慶忌哈哈壹笑，壹舒大袖，悠然自在地道：“慶忌何止知道，而且知道之後，還親自出馬，已經替季孫大夫化解了這大大的禍患了呢。”
　　季孫意如先是壹驚，繼而壹喜：“公子此言當真？妳……妳替我化解了這彌天大禍？公子請速速講來。”
　　慶忌笑吟吟地道：“來來來，咱們先滿飲此杯，再談不遲。”季孫意如哪有閑心喝酒，當下急急舉杯與他壹碰，壹仰頭便把酒幹了。
　　遠遠的，叔孫氏與孟孫氏見二人摒退了左右，在高臺上旁若無人地飲酒，眼見祭祀龍神的時辰快到了，兩人卻毫不在意，越說越是親密，不禁面面相覷，心中驚疑不定，不知季孫意如和慶忌又在玩什麽把戲。
　　叔孫玉心思縝密，見此情景已悄悄喚來家將頭領，囑咐他率領所部侍衛嚴加戒備，以防萬壹。此時季孫意如已經無暇理會其他人在看什麽想什麽了，他把酒飲盡，抹了抹嘴巴，便迫不及待地道：“公子快講，妳是如何知曉此事，又是如何幫我化解了此事？”
　　“我如何知道？呵呵……”慶忌眼角向臺下微微壹瞟，輕笑道：“季孫大夫難道沒有看到臺下那位叔孫小姐麽？”
　　慶忌心中暗道：“搖光啊搖光，妳老公我也是為了咱們今後有車有房，風風光光，等妳給我生了大胖兒子，不用象他爹壹樣東奔西忙。這番讓妳背了黑鍋，也是權宜之計，咱們壹家人不說兩家話，來日妳若知道了真相，可不要河東獅吼、對我大發雌威啊。”
　　“啊！原來如此！”季孫意如恍然大悟，連連搖頭，替叔孫玉悲哀道：“唉，女生外向，女生外向啊。那妳快講，妳又是用了什麽法子，幫我化解了此事呢？”
　　慶忌把酒杯壹頓，淡淡笑道：“這還不簡單？魯君壹回來，季孫大夫就要前程堪虞了。季孫大夫全是為了我慶忌，才落得這般下場，想我慶忌，頂天立地壹個漢子，豈能坐視不管？慶忌獲悉這個消息之後，想到壹個主意，當下便假托中了蛇毒，使人做我替身，然後親自趕去齊國，於萬馬軍中哢嚓壹劍，殺了姬稠，就這樣，壹了不了了。”
　　慶忌說著，那手還並掌如刀，向下狠狠壹劈，做著殺人的動作，然後順勢壹扶幾案，身子前傾，很“深情地”看著季孫意如道：“常言說，士為知己者死，慶忌為了季孫大夫，便是龍潭虎穴，也要闖他壹闖，何況只是潛赴齊國，殺壹棄國之君，季孫大夫不用放在心上。”
　　季孫意如“感動”了，真的被他“感動”了。他兩眼發直地看著慶忌，臉上壹點表情都沒有。許久，許久，壹陣風來，吹得他頜下的白須在風中蕭索地顫抖著，顫抖著……
　　慶忌壹皺眉，關切地道：“季孫大夫，妳怎麽……怎麽歡喜成這副樣子了？”
　　季孫意如象被黃蜂蜇了屁股，激靈壹震，脖子梗直，臉孔脹紅，眼中射出瘋狂的殺氣，象只鬥架的公雞似的慄聲道：“妳……妳還說風涼話？妳殺了我魯國國君，妳竟然……竟然殺了我魯國國君……，老夫……老夫要殺了妳，壹定要殺了妳！”
　　慶忌很無辜地攤手道：“怎麽，季孫大夫……這是要殺人滅口麽？大夫要殺我，慶忌束手就縛，大夫只管動手便是。”
　　季孫意如壹呆，疑聲道：“殺人滅口？滅得什麽口？”
　　慶忌好整以暇地微笑道：“最不希望魯君歸國的，是魯國當今執政季孫意如大夫。魯君歸國，對誰最為不得？還是三桓世家之首的季孫世家。至於我慶忌，天下人都知道我慶忌受吳使所迫，馬上就要離開了，魯君回來也罷、不回來也罷，與我慶忌有什麽幹系？
　　若說魯君是死於慶忌之手，而慶忌卻死於季孫大夫之手，天下人會怎麽想呢？而且這個慶忌，又是假藉中了蛇毒才脫身去的齊國，在此期間，季孫大夫門下的公山不狃、成碧夫人、還有令公子季孫斯都曾來探望過我，居然沒有壹個看出破綻。嘿嘿！有人信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