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風雨夜色皆能進

　　五枚劍片在雨夜裏高速飛行，發出時而低沈時而尖銳的鳴嘯，像是某種詭異的樂器，各自占據著朝小樹寧缺身旁壹處空間，然後不停輪換方位，五道流光前後相聯，把把雨水拍打的青枝和積水的青石板間的庭院空間全部織滿。
　　在雨水中時隱時現的劍片流暢飄逸而飛，時而擦著地板低掠而過，濺起壹蓬雨水，時而在墻上割出道道深刻的劍痕，時而飛過那四名被寧缺砍倒的軍士身體，在他們身上再添幾道血痕，還未死透的軍士被劍片割過時便會壹陣抽搐。
　　朝小樹和寧缺二人就站在五枚劍片織成的這片無形劍網之中，織成這道網的每壹根線條都代表著鋒不可阻，代表著死亡，無論是堅硬的青石板，被雨水打濕的墻壁還是地上躺著的唐軍屍體，都無法讓那些線條緩慢壹分，溫柔壹分。
　　風能進雨能進夜色能進，人不能進。
　　沒有人敢踏進這道占據方圓三丈範圍的無形大網，即便是最勇敢的唐軍精銳，也不會明知走進去就是死亡還要強行踏入，至於聽雨樓間的苦行僧和長衫劍客，這時候正面色蒼白的急於調息，銅缽念珠及碧光短劍安靜地懸浮在他們身周。
　　來自南晉的長衫劍客壹臉震駭看著雨中的朝小樹，苦澀說道：“想不到長安城壹個幫派頭子……都是位洞玄上品的大劍師，甚至……只差壹步就能踏進知命境界，莫非這就是大唐帝國的實力和底蘊？然則，妳應該很清楚，殺妳是妳們大唐貴人的想法，妳贏不了的，貴人們說了，只要妳肯降就會饒妳不死。”
　　朝小樹擡起左手，摘下濕透衣襟上不知何時落下的壹片青葉，然後擡起頭望向長衫劍客平靜說道：“妳殺了我兄弟，那麽不管妳降不降，妳都必須死。”
　　長衫劍客沈默無言。
　　那名戴著笠帽的苦行僧看著朝小樹身旁的寧缺，看著他臉上的黑色口罩，看著他那熟悉但細微處有些怪異的發髻，皺眉問道：“少年，妳是月輪國人？”
　　寧缺沈默回望著這名苦行僧，沒有做任何回應，只是黑色口罩上的眉頭微微蹙起。
　　朝小樹望向庭院那頭的唐軍精銳們，目光漸趨寒冷，沈聲說道：“壹個是南晉的大劍師，壹個是月輪國的苦行僧，而妳們……是我大唐軍人，為了那些所謂權貴的亂命，居然和異國人勾結，實在是令人不恥。”
　　那名唐軍首領微微低頭，似乎是不想被磅礴的雨水迷了眼，又像是有些羞愧，無法正視朝小樹冷冽而逼人的目光。
　　但凡有修行強者參與的戰鬥，那麽整個戰鬥必然是由修行者控制，寧缺和那群唐軍精銳這樣的普通人只能從旁協助支援，並不能左右戰鬥的進程。修行者在戰鬥中精神體力以及最重要的念力損耗極其迅速，在無法壹擊制敵的時候，他們往往會選擇暫時退避進行調息，而先前那刻，唐軍使用了神侯弩，朝小樹擔心寧缺無法應對，冒險召回劍片，於是才有了此時雨夜裏的簡單對話。
　　“讓這件事情結束。”
　　朝小樹平靜說出這句話，然後擡起右臂指向聽雨樓的方向，他的實力境界在月輪國苦行僧和南晉劍客之上，所以他有實力有資格選擇何時開戰。
　　就是此時。
　　在庭院間高速穿梭飛舞的五枚劍片，仿佛聽到了壹聲清晰的命令，運行軌跡陡然壹轉，鳴嘯驟然變得更加尖利，嗤嗤破開雨夜，刺向聽雨樓！
　　苦行僧面色驟然壹緊，雙目圓瞪，雙手在膝間快速變幻著手印，懸浮在身前的銅缽嗡鳴飛起迎敵，那串鐵木念珠也隨之飛起，繞著他的身體高速旋轉。
　　南晉劍客悶哼壹聲，臉色蒼白如雪，嘴唇卻是鮮艷如血，念力透過氣海雪山諸竅進入聽雨樓內外的天地之息裏，控制那柄碧光短劍閃電般飛起。
　　“不對！”
　　苦行僧眼瞳猛地緊縮。那些灰淡的劍影在磅礴春雨的遮掩下隱約似有若無，直到嘯鳴飛抵聽雨樓時，他才看清楚只有四枚，而不是五枚！
　　最後那枚劍片去了何處？
　　苦行僧正想提醒身旁的南晉劍客，然而卻已經晚了。
　　壹道極微弱的劍影悄無聲息地繞過聽雨樓檐梁，避開樓中二人的感知，順著木柱滑下，然後在半人高的位置驟然加速，如熱刀入雪般穿透極粗的木柱，下壹刻便出現在南晉劍客的腦後！
　　南晉劍客感應到腦後的那抹寒意，心中生出極大恐懼，懸在袖外的雙手壹陣狂招，空中那抹碧光短劍陡然壹頓，卻已經無法救主。
　　噗的壹聲輕微悶響，那抹劍片刺進他的後腦，然後戳破他的喉骨，掛著血水肉絲，像只噬血的怪蟲般歪歪扭扭地飛了出來！
　　南晉劍客瞪著眼睛，看著雨中的朝小樹，捂著噴血的咽喉重重向後仰去，直到死的這刻，他才最終確認，對手的回復速度果然遠遠超過了自己。
　　主人已死，失去念力控制的碧光短劍頹然墮入雨水之中，彈動兩下便靜止不動。先前那刻正與碧光短劍纏鬥的兩枚劍片厲嘯壹聲，和另外三枚劍片合在壹處，高速向苦行僧身體襲去，只是五粒極黯淡的小點，卻像是場狂暴的風雨！
　　雨空之中，五枚鋒利的劍片與堅硬拙重的銅缽不停撞擊，與高速舞動的鐵木念珠不停撞擊，清脆刺耳與鏗鏘嗡鳴的聲音交錯響起，仿佛沒有間斷，苦行僧身周壹片如蒲公英般的金光小花，不時綻開不時被涼風吹散。
　　剎那間，苦行僧那身舊僧袍上便多了無數道口子，佛宗苦修不像壹般修行者那樣習慣穿軟甲護體，鮮血從那些口子裏不停滲出，把他變成了壹個渾身浴血的血人。
　　朝小樹靜靜看著聽雨樓內，懸在袖外的雙手沒有任何動作，但那樓內的五枚劍片就像他五根無形的手指，不時點弄彈拔著殺人的弦律。
　　被雨水沖洗的臉比先前白了壹分，朝小樹眉頭微微壹挑，發現苦行僧意誌堅定超出了自己的預計，只見他瀟灑壹掀青衫前襟，竟是渾然不顧身周弩雨，不顧那些正厲喝著沖向自己的唐軍精銳，就這般在磅礴大雨間坐了下來。
　　他在自家府門檻旁，盯著自家樓內的敵人，劍眉漸斂漸平，袖外右手修長五指卻是驟然壹緊，隨著這個動作，樓內那五枚鬼神莫測的劍片厲嘯而聚，重新凝為壹劍，無任何花俏就這般直直刺向著那只銅缽！
　　就在此時，另壹面圍墻外被瓢潑大雨洗至幽靜無人的街口，兩輛馬車中的壹輛終於緩緩動了起來，駛向朝府的大門，蹄聲車輪聲被風雨掩蓋的無跡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