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擊球

　　張釋清大怒，怒的是於瞻居然恩將仇報，汙蔑自家意欲謀害湘東王父女。
　　徐礎大驚，驚的是於瞻居然偷聽到自己與喬之素的談話。
　　大驚之下的徐礎笑了笑，張釋清卻是怒不可遏，“這個叫於瞻的人真是壞到了五臟六腑裏，就為壹座山谷，陷害徐公子不說，還要帶上我們家。”
　　馮菊娘小心觀察徐礎臉上的神情，道：“是很壞，還很聰明，他沒去湘東王府上告，而是跑到刺史府大聲叫嚷，弄得刺史大人很為難，大郡主更是為難。”
　　“有什麽為難的？將他抓起來，嚴刑拷問，判個死罪。”
　　“呵呵，事情若是真這麽簡單就好了，我的小郡主，妳不明白城裏的形勢……”
　　張釋清冷笑道：“有什麽不明白的？鄴城裏雖然是歡顏做主，但是整座城都是‘借’來的，刺史周貫才是真正的地主。歡顏將自己的壹個妹妹嫁給周刺史的兒子，嫁妝比公主還要多出幾倍，又許以高官，來拉攏此人。周刺史倒也不傻，接受聯姻與嫁妝，卻不肯做高官，堅持當鄴城刺史，做壹個地頭蛇。我聽父王說起來，周貫曾經親口說過，兩王齊至鄴城，乃是冀州之福，少壹個都不行。”
　　聽到這番話，就連徐礎都有幾分驚訝。
　　張釋清終於看他壹眼，“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妳教我。”
　　馮菊娘看出壹絲異常，但是沒有點破，接口道：“小郡主說得沒錯，周貫怕壹王獨大之後，自己的位置不穩，所以堅持中立，不偏不倚。只要得到足夠的錢，周貫事事不管，唯獨兩王相爭時，他必須插手。”
　　“這顯然是壹次誣告，周貫看不出來嗎？”張釋清火氣又上來了。
　　馮菊娘苦笑道：“看出來又怎樣？消息已經傳揚開來，他若是查都不查就壓下去，不免讓人懷疑他的用意。”
　　“什麽用意？與我們家‘勾結’嗎？只要歡顏知道是怎麽回……”張釋清閉上嘴，重新打量馮菊娘，“歡顏有點懷疑，是不是？所以讓妳來打探情況。”
　　“大郡主擔心的就是這個，明明是次誣告，傳來傳去，卻令兩家彼此生疑。”
　　“抱歉，是我說錯。歡顏是當事者，不好幹涉，得由周貫自行查明真相，才能令百姓信服。”
　　“正是。小郡主明白得這麽快，可有點讓我意外，肯定是從公子這裏學到不少吧？”馮菊娘笑道。
　　張釋清面無表情地說：“是，學到許多，比我期望的還要多。”
　　馮菊娘尷尬地笑了兩聲，向徐礎道：“我來這裏就為提醒公子壹聲，刺史府很快會派人來……”
　　“明白。”
　　“那就好。還有田匠，事情雖小，卻更難解決，下至刺史府，上至兩王府，都不能插手，蠻王是個極要面子的人，他若將田匠帶回塞外，必會殺他……”
　　“這個我也明白。”
　　“公子……不做點什麽嗎？”
　　“再等等。”
　　張釋清向馮菊娘小聲道：“他還沒開口，我就知道會是這三個字。學他的本事可挺容易，學會三字經，足以應答壹切：以後事情若是圓滿解決，那就是‘再等等’的功效，若是沒解決，就是‘等’得不夠久，或者是不夠巧。”
　　馮菊娘笑道：“三個字很容易，什麽時候說出口，卻不容易。”
　　“怎麽不容易？妳越是著急，就是他說這三個字的時候。”
　　“如今有人在使離間計，小郡主可不要中計，妳與公子是壹家人……”
　　“我們不是壹家人，馮姐姐不要亂說，我不同意，他也不同意啊。”
　　馮菊娘心中恍然，大致猜出這兩人鬧別扭的緣故，心中覺得好笑，臉上卻不表露出來，“不管怎樣，我相信公子。我已經來過，該說的都說了，得馬上回城。於瞻的誣告總能真相大白，田匠……”
　　大概是覺得說什麽都是多余，馮菊娘告辭離去。
　　張釋清不肯單獨留下，跟在後面，“我送妳出谷。”
　　山谷的道路已被重新開辟出來，馬車就停在院子裏，馮菊娘牽著小郡主的手上車，命車夫慢些趕車。
　　“公子又怎麽惹著小郡主了？”
　　“沒有啊。”
　　“雖然相識不久，但是得蒙小郡主厚愛，壹向對我無話不說，偏偏在這件事情有所隱瞞……”
　　“他沒惹著我，只是……對我說了壹些實話。”
　　“什麽實話，讓小郡主不高興？”
　　“妳別問，我也不會說，反正是實話，我可以說是受益匪淺，至少夠我半生用的。”
　　馮菊娘壹楞，“受益匪淺卻不高興——這是什麽實話？”
　　“只與我有關，與妳無關，與歡顏無關。而且我也沒有不高興，只是覺得……有些無趣罷了：多半生的日子擺在眼前，能做的選擇就是快些走還是慢些走，多少有些無趣吧？”
　　“嘿，小郡主是沒經歷過顛沛流離的日子，多少人畢生的夢想就是能過上‘無趣’的安穩生活。”
　　張釋清沒吱聲，她理解不了，也不願想太多。
　　“公子這個人有種種好處，卻有壹個缺點，想得太多……”
　　“我以為這是他的好處。”
　　“是好處，也是缺點，想得太多，面面俱到，做的時候就會束手束腳，尤其是關系到別人的時候。”
　　“哼。”
　　“如果只是自己冒險，公子從不猶豫，他敢刺駕、敢稱王造反、敢與強敵壹戰，都是明證，可是壹旦要決定他人的生死存亡，他就猶豫不決，即使表面上做到心狠手辣，心裏也不踏實，所以才寧願舍去王號，退隱此地。”
　　“我以為他是……算了，馮姐姐不必再說，我明白妳的意思：他拿我當‘別人’，我自然也當他是‘別人’。”
　　“咦，我不是這個意思。”
　　張釋清敲敲車箱，命車夫停下，自行跳出去，向馮菊娘笑道：“馮姐姐不用替我操心，回城之後專心去救那個田匠，徐公子的‘再等等’可不是壹天兩天，他也不是事事正確，萬壹算錯，人可就沒嘍。”
　　張釋清轉身往谷裏走去，馮菊娘在車裏喃喃道：“這個小丫頭，究竟是‘懂事’還是不‘懂事’啊。”
　　張釋清今天不想再打馬球，帶上球杖，與繽紛壹塊練習擊球、擊石子，昌言之等人也真是累了，或去午睡，或去喝酒，十分愜意，全然不知麻煩的存在。
　　刺史府的人果然來了，共是三名刑吏，身後跟著數十名差役，差役停在谷口，刑吏進谷，正遇上芳德郡主。
　　張釋清等的就是他們，遠遠地瞥了壹眼，瞅準位置，壹球擊出，直直地飛過去。
　　三名刑吏也看到郡主，正猶豫著該怎麽拜見，卻見“暗器”飛來，不由得大駭，壹人閃身，壹人縮頭，壹人撲倒，紛紛躲避。
　　馬球沒能擊中，張釋清唉了壹聲，好在收集到的石子還剩許多，繽紛擺放，她來擊打，壹枚接壹枚地飛出去，正在喝酒的幾個人走出來，大聲為她叫好。
　　三名刑吏左躲右閃，狼狽不堪，高聲喊出自己的身份，也沒有半點效果，只得轉身逃走，到了谷口，商量來商量去，終歸不敢硬闖，於是帶上差役回城，壹路上斟酌字句，要告芳德郡主壹狀。
　　擊退刺史府的刑吏，張釋清心情大爽，球也打夠了，向繽紛道：“半斤桂花酒，再弄幾樣菜，清淡些，我不想吃太多肉。”
　　繽紛跑去置辦酒菜，張釋清走向自己的房間。
　　她擊退刑吏的場景，老仆壹直看在眼裏，當時不敢相勸，現在走來，賠笑道：“郡主不想吃肉？前天城裏剛送來幾樣糕點……”
　　“每樣都拿來嘗嘗。”
　　“是是，都嘗嘗。那個……剛才來的那些人，好像是官差吧？”
　　“是啊，刺史府的刑吏，別怕，他們再敢來，我就拿他們的腦袋當馬球。”
　　老仆嚇了壹跳，急忙道：“別別，千萬別再動手了。官差總是官差，不可得罪。”
　　張釋清止步，笑道：“別人不能得罪，我能，誰讓我是濟北王的女兒呢？鄴城以後要重用我，現在就得允許我胡作非為。”
　　老仆呆立當場，不好跟著進屋，只得拱手告退，怎麽想都不妥當，先去庫房給小郡主找出糕點，交給繽紛之後，跑去見公子。
　　徐礎正在後院劈柴。
　　老仆急道：“公子還有這個閑心。”
　　“怎麽了？”徐礎拄斧問道。
　　“剛剛來了壹群公差，小郡主二話不說，將他們全給打走了。”
　　“原來嘈雜聲是為這個。”徐礎笑道。
　　“公子壹點也不在意？”
　　“濟北王的女兒打走了刺史府的官吏，別人過問不得。”
　　老仆目瞪口呆，尋思壹會，跺腳走了。
　　徐礎高聲道：“請昌將軍過來壹趟！”
　　昌言之很快趕來，臉上有些醉意，“公子找我？”
　　“我剛想起壹件事，田匠在城裏被賀榮部抓走……”
　　“田匠被抓走？”昌言之大吃壹驚。
　　“嗯，馮夫人剛剛帶來的消息。”
　　“咱們要去救人嗎？”昌言之與田匠不熟，但是十分敬佩他，壹聽說被抓就想到救人。
　　徐礎搖搖頭，“救人的事情不急，眼下另有壹樁急事，田匠被抓之後，沒人攔阻到訪者，谷裏或許會有意外，他們很可能不走大路，而行山徑。”
　　“我這就去安排人巡視，不不，我親自去。”昌言之稍壹琢磨，發現人手不足，只能希望“拜訪者”不要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