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有骨頭的男人

　　整個村莊少有完整的房屋，到處都是熏得焦黑的殘垣斷壁，殘灰爛木中還有不少冒著裊裊的青煙。然而這都不算什麽，鬼子殺掉了五個人，村子裏哭嚎聲壹片，所有人都沈浸在悲痛之中。
　　林大猷陰沈著臉，領著幾個小夥子在村中張羅著，忙活著，撲滅余火，搶救東西，裝殮死去的，安排活著的，直到快夜半時分，才算消停下來。
　　月亮漸漸的升高了，大地沐浴在壹片皎潔柔和的銀光裏，寧靜而又深遠。輕風掠過，樹葉搖曳著發出壹陣響聲，象是在交頸低語。不知是被什麽響聲驚起的小鳥，撲楞了幾下翅膀，啁啾了幾聲，又縮回巢裏。所有這些聲響，並沒有破壞夜的寧靜，反而使月夜顯得更加寧靜、深沈。
　　月光靜靜地流瀉下來，籠罩著整個小村子，但給人的感覺卻象脫離了整體而單獨存在壹般，不是皎潔和柔和，而是慘白和冰冷。這裏仿佛變成了壹座古墓的廢墟，沈寂而又荒涼。
　　林大猷蹲坐在自家的破屋前面，吧噠吧噠抽著煙袋，火星壹閃壹亮，帶著他的思緒在展開。
　　這世道簡直是沒法活了，戰亂的時代，沒有人不受影響，林家村雖然有些偏遠，但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從傳說中的日本鬼子要打過來，到潰兵退下來，又抓民夫又拉差的，嚇得年輕男子和大姑娘、小媳婦都鉆了山溝。開始村裏還留些上年紀的人支應差事。後來打的人們再也頂不住了，幹脆都逃到了山坡的野窯場。
　　每天起來，村村都是冷清清的，白天鉆山溝，黑夜回家盡挑好的吃。大家都這麽想：日本鬼子壹來，殺個雞犬不留，這還不知道活在哪天，死在哪日，趁早好好活上兩天，臨死也不要給日本鬼留下壹星半點。
　　後來，謠言也多了起來，不是說哪個村的地堰上塌出壹面石碑，說了什麽話；就是哪個山洞裏神仙在顯靈；於是，這些老百姓上廟揭紙燒香、討簽打卦的便多了起來。
　　等到鎮上的何耀祖派了管家帶著幾個家丁來村上通知，這日本人來了，何老爺已經榮升鎮維持會會長，這天還是姓何的，大家該交的租子、賦稅壹點不能少，還要多收壹成做為皇軍的軍糧。
　　村上老百姓心裏罵翻了天，可又無可奈何，不過聽管家的口氣，以後倒不用鉆山溝了，只要安心繳糧納稅，老實當順民，這日本鬼倒是不會來禍害。
　　聽了管家的話，又被帶走了幾個年輕女人去鎮上何家幫忙做飯，招待鎮上駐守的皇軍，村裏人倒是多少放下了點心。
　　五天後，村裏的女人被擡了回來，其中還有壹具屍體。
　　原來所謂的幫忙做飯是個幌子，這些女人還有其它村子的，到了鎮上便被送進了鬼子軍營，被如狼似虎的日本鬼子連著糟蹋了三天。趙家媳婦因為反抗激烈，被壹個鬼子軍曹用指揮刀砍掉了半邊屁股，慘叫著在地上蹦跳了半天才咽了氣，而毫無人性的鬼子則在壹邊拍手笑著圍觀。
　　幾小袋摻了土的糧食便是給這些已經臉色蒼白、爬不起來的女人們的所謂報酬，在以後的幾天內，又有三個女人羞憤難當，或上吊或投井，壹時間村子裏哭聲壹片，喪事連連。
　　林大猷想到這裏，已經是悲憤難抑，眼睛通紅，拳頭攥得直響。
　　“爹，該睡了。”林大猷的兒子林小華收拾好破爛的家什，走出來喚道。
　　林大猷翻了翻眼睛，對兒子說道：“睡，就知道睡，睡壹天少兩晌，混吃等死啊！”
　　林小華被罵楞了，不知道老爹為啥發火，摸著腦袋呆站在那裏。
　　“媽的，都是慫包軟蛋，連男人都不算。”林大猷有了發泄對象，便壹口氣將心中的郁悶都噴到了兒子身上，“老婆、女兒被鬼子糟蹋，連個屁也不敢放，還得老老實實的種地交糧，給那幫畜生吃，吃飽了再來禍害人。啊，過年連大米白面都不準吃了，經濟犯，狗屁，自己種的糧食都吃不得了？都他媽的吃糠咽菜，就為了多活那麽遭罪的壹天。秋收的時候妳們還沒琢磨出味兒來呀，鬼子派來了人看著咱們，連收了多少斤麥稈兒都記下來。黃狗子趕著大車，把麥子，連麥稈兒，都拉了走。還告訴咱們：拉走以後，再發還咱們，狗屁，誰見過發還的壹顆麥子？窩囊廢，怕死鬼，都等著挨刀吧……”
　　林小華被罵了個狗血淋頭，聽著聽著也覺出味兒來，這有罵鬼子的，有罵黃狗子的，有罵村裏人的，甚至還有罵自己的。他搖頭苦笑，也有點感到羞愧，因為這些窩囊廢裏也包括了他。
　　林大猷罵夠了，也罵累了，蹲下來又裝了袋煙，林小華趕緊上來幫他打著了火。
　　“人哪，真是奇怪的東西明知道糧食教他們拉走，早晚是餓死，可是老老實實的，這樣就能我們就可以活命了？象狗似的多活那麽幾天，有個什麽用呢？”林大猷吐出壹口濃重的煙霧，象是要找到什麽答案似的望著兒子。
　　“爹，俗話不是說：好死不如癩活著。再說，就算是想不老實，手裏也沒硬家夥呀，拿個燒火棍去拼命，那不是白送死嘛？”林小華耐心地解釋道，倒好象他是長者，在給小輩講道理。
　　林大猷眨了眨眼睛，突然沈聲問道：“妳是我兒子吧，妳是男人不，妳有骨頭沒有？”
　　林小華楞了壹下，毫不猶豫地說道：“爹，您說的是啥話，兒子是男子漢，這骨頭也硬得很。”
　　“那好。”林大猷霍然站起，說道：“那妳跟爹走，離開這個抻脖子等死的地方，咱們去找打鬼子軍車、殺黃狗子的隊伍，過幾天快活日子。”
　　啊，林小華當場便楞住了，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說道：“您要帶著我去當土匪？”
　　“屁的土匪，那是好漢。”林大猷瞪了兒子壹眼，大聲說道：“打下鎮子，壹不劫財，二不搶女人，還把據點裏各村抓來的婦女都發錢放走，這樣的隊伍能叫土匪嘛？妳不去拉倒，我收拾東西就走。”
　　林小華無奈地跟在身後，他腦海裏浮現出了壹個年輕女人的身影，膚色微黑，帶著鄉裏姑娘的蠻野和稚氣，微圓的臉上，壹雙睫毛長長的黑黑的大眼睛，顯得特別動人。唉，我要是當了土匪，她還會理我嘛？林小華不由得暗暗摸了摸腰裏的荷包，苦著臉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