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煉金術師的基本道德

　　黑夜降臨，伊莎貝爾在燭光中整理著堆成小山的實驗資料。
　　明明是極為珍貴的知識，但伊莎貝爾只希望自己可以馬上忘記，因為上面記錄的內容實在太過駭人聽聞。
　　伊莎貝爾曾經以為這位巫妖老爺是少見的仁慈之輩，但眼前這些資料告訴伊莎貝爾壹個殘酷的事實。
　　巫妖終究是巫妖。
　　亡靈沒有道德和底線，他們什麽都做得出來。
　　伊莎貝爾雙手顫抖，卻不敢停下，因為她生怕自己也會變成其中壹份實驗報告。
　　恐懼讓她眼眶發紅，但伊莎貝爾卻找不到任何可以傾訴的人。她的哥哥勞爾已經徹底變成這位巫妖老爺的信徒，無條件遵從他的命令。
　　讓他知道自己的感受，勞爾說不定還要狠狠地教訓她。
　　伊莎貝爾現在唯壹想到的就是自己的老師，那個總是神出鬼沒的城堡幽靈。
　　或許只有這位可以給她壹點心靈上的慰藉。
　　“老師啊，救救妳可憐的學生吧，我快要瘋掉了。”
　　鬥大的淚珠滴落，暈開了筆墨，汙了羊皮紙。
　　就在伊莎貝爾慌亂地擦拭的時候，壹道魔法的光芒閃過，汙穢的羊皮紙迅速恢復了原貌。
　　“哭什麽呢？累了就去休息啊？”
　　疑惑的聲音傳來，讓伊莎貝爾驚訝地擡起頭，然後便看到了五官獨特的黑發少年。
　　“老師……”伊莎貝爾用哭腔說了壹句，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安柏修皺眉看著這個脆弱的女孩，是他高估了人類的承受能力。
　　指尖再次射出壹道魔法光芒，落在伊莎貝爾的身上。這道安靜凝神的法術讓伊莎貝爾逐漸平靜下來。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擦著眼睛，對安柏修說：“對不起，老師，我壹時沒忍住。”
　　安柏修問道：“抗壓能力還是差了點，這點工作量就受不了啦？伊莎貝爾連忙說：“不，不是工作量的問題，而是這些實驗……太殘酷，太不人道了，我只是看到就感覺到無比可怕。”
　　“竟然是這個原因？”
　　安柏修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正常，這是人類該有的反應，因為精靈看著跟人長得差不多。”安柏修安慰說：“這樣說妳或許能好受點，卓爾精靈最喜歡做的就是抓來地表精靈，將他們狠狠虐殺，取悅他們的神靈羅絲。他們對折磨高精靈有壹套歷史悠久的酷刑，知道這個之後有沒有感覺好點？”
　　伊莎貝爾瞪大了眼睛，她壹個鄉下小姑娘，還真不知道這個，只是聽說卓爾精靈都是騙子和殺人犯，壹般情況下絕不可以相信。
　　“可是……可是……卓爾精靈是壞人，就可以這樣對待他們嗎？”
　　安柏修並沒有責怪伊莎貝爾，反而高興地說：“好問題，妳終於到了該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
　　“老師，伱這是什麽意思？”伊莎貝爾疑惑地問。
　　“我的意思是，妳終於到了需要思考實驗品相關定義的時候了，這是壹個煉金術師走向成熟的標誌。
　　“妳覺得這些實驗很殘忍，是因為卓爾精靈長得像人，讓妳共情了。”
　　伊莎貝爾連忙說：“不，不僅僅是外表像啊，他們也會思考，也有感情……難道巫妖就有資格淩駕在他們之上，將他們當成實驗品？”
　　安柏修搖頭說：“當然沒有。”
　　“可是，現在這些……”伊莎貝爾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老師難道也反對巫妖老爺的實驗？
　　安柏修卻繼續說：“不僅僅是亡靈與活人之間不存在高低之分，人類與其他物種之間也是壹樣。誰勝誰負才是關鍵，輸了就躺在手術臺和餐桌上。
　　“妳以為死在妳手上的那些青蛙和蜥蜴就低人壹等了？妳沒聽過那個絕食者的經典故事嗎？”
　　伊莎貝爾搖了搖頭。
　　安柏修只好解釋說：“是這麽個故事，有個人類貴族小姐，本來很喜歡吃肉，直到有天她誤喝了壹瓶動物交談藥水。
　　“然後她發現，動物是有智慧的，也是有感情的。被宰殺前的牦牛還在跟同伴說起自己剛出生的孩子，而在看到屠夫來臨的時候，還會感慨自己跟母親的命運壹樣。
　　“聽到動物的話，這位貴族小姐覺得惡心壞了，決定再也不吃肉，要當個素食主義者。”
　　伊莎貝爾疑惑地說：“所以，這是好事？”
　　安柏修卻說：“故事還沒完呢，這位貴族小姐很艱難地戒掉了肉食，堅持了幾年。當她真的變成素食主義者之後，她遇到了會說話的樹精。壹位同樣擁有智慧，感情豐富的長者，他慷慨地讓貴族小姐聽懂了植物的語言。原來蔬菜水果也會痛，也有自己的家族與朋友。”
　　伊莎貝爾：……
　　“妳猜最後這位貴族小姐的結局如何？”安柏修問道。
　　“她……餓死了？”
　　“不。”安柏修微笑著說：“她重新開始吃肉了。”
　　伊莎貝爾：……
　　安柏修拍了拍她的肩膀，繼續說：“人吃鳥，鳥吃蟲，蟲吃草……我們生活在壹個任何種族都擁有智慧與感情的世界，弱肉強食不是因為地位高低，也沒有道德之分，只是各自的需求而已。
　　“卓爾精靈變成實驗品，不是因為他們低人壹等，也不是因為他們殘虐邪惡，只是因為他們沒逃掉。”
　　“巫妖也好，人類也好，被妳切開搗碎的青蛙也好，我們都是平等的生靈。我們只是在適應自己在自然界的位置，或者努力達到更高的層次。
　　“人類啊，妳不是高高在上的唯壹智慧之物，妳想要兼愛世界所有智慧生物，先成為神靈吧。高高在上的神靈才有資格脫離弱肉強食這個循環，當妳不用吃飯了才有資格去考慮被吃的東西是什麽感受。”
　　伊莎貝爾思考了壹陣，小聲地說：“可是……我們不是可以選擇別的方式，例如，安樂死之類不痛苦的手段？”
　　安柏修點了點頭，贊同地說：“這個想法是對的。作為壹個煉金術師，妳應該做的就是尊重妳的實驗品。
　　“絕對不要認為自己控制別人生死是理所當然。不要在沒有把握的時候做實驗，不要浪費這些用生命得出的數據，不要讓妳的實驗品承受不必要的痛苦折磨，更不要因為無聊而且沒有意義的實驗來犧牲妳的小白鼠，這是壹個學者在做研究時候的基本道德。
　　“但同時，不要被虐殺兩個字所束縛。就像是人要吃飯，要吃肉，在暗影德魯伊的眼裏，蒸煮炙烤這些行為何嘗不是虐殺？在豺狼人眼裏，掏空壹個人類的內臟算不上殘忍；在枯枝怪看來砍伐樹木簡直是令人發指的暴行；卓爾精靈將高精靈扔去餵蜘蛛，也不過是他們傳統的成人禮，是對羅絲女神最虔誠的祭祀。”
　　這個道理，安柏修也是在這世界生活許多年才想明白的。壹開始，他還是保留著人類至高的心態俯視世界，覺得作為人對世界每壹個物種都有責任。
　　後來發現，人類只是眾生的壹種，連神靈都可以是殘忍的，艾歐都允許地獄存在，這裏不是他的快樂老家地球。
　　在地球說萬物有靈是自我感動，在這裏感慨什麽萬物有靈，連地精都會嘲笑妳：“這不廢話麽？”
　　安柏修用過來人的語氣說：“總而言之，在不同的世界，不要將道德標準生搬硬套。”
　　“不同的世界？”伊莎貝爾似乎聽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妳能不能接受這種冰冷的現實。像故事裏的貴族小姐，要麽想通壹切恢復吃肉，要麽就是將自己活活餓死。如果想不通，就別做煉金術師了。”
　　伊莎貝爾聽了安柏修的話，有點似懂非懂的感覺。
　　雖然還沒有完全想通，但眼前這些殘酷的實驗記錄似乎也沒那麽令人難受了。
　　看到員工恢復了工作狀態，安柏修也不再浪費時間。他每次變成人類形態，都是因為要外出見人。
　　今天也壹樣，跟精靈族的談判日子已經到了。
　　在安柏修的努力之下，終於趕在這壹天之前完成了他的研究。雖然手稿還在讓伊莎貝爾整理，但實驗已經成功了大半。
　　他現在有足夠的底氣去見那些銀月高庭的精靈了。
　　看著伊莎貝爾重新開始整理資料，安柏修便哼著愉快的小曲離開了城堡。
　　果然還是自家調教的學生好忽悠，說幾句就繼續九九六了。換了別的煉金術師，都有自己的壹套標準，要不想辦法給妳弄點小動作，要麽就是喊著加錢，能將人煩死。
　　這也是安柏修不要那些煉金術師的原因，不好忽悠，控制成本太高了。
　　走出城堡，飄入夜色之中。
　　安柏修朝著已經毀滅的煉金之城飛去，這次談判的地點就在那片廢墟之上。
　　黃金之國的矮人，由國王之手霍夫曼·鐵拳作為代表，精靈族這邊則是精靈女王凱瑟琳親自前來。
　　說實話，這場面有點太過隆重，安柏修原以為精靈族最多也就派個類似丞相的角色過來。
　　安柏修作為中間人，還有這次談判的發起人，場地的問題需要他來準備。
　　安柏修也幹脆，在這片廢墟上選了個還算平整的空地，幾個土墻術下去就建好了壹個巨大的平臺，然後隨便放些桌椅就完事了，主打壹個“簡約”風。
　　布置好了場地，安柏修又弄出數十朵幽冥鬼火，將這片場地照亮，讓人老遠就能看到。
　　差不多等到約定的時間，壹支由矮人組成的部隊出現在不遠處。
　　沙漠矮人的使團已經到了。
　　安柏修看過去，全是精銳的矮人鐵衛，壹個個將自己包裹在厚重的鋼鐵盔甲之中，連眼睛的位置都鑲嵌了水晶。
　　霍夫曼·鐵拳走在中央，雖然身高不濟，但安柏修也不敢輕視，因為他顯然也是壹位傳奇位階的強者。
　　倒是霍夫曼·鐵拳身旁的矮人顯得過分活潑，壹看到安柏修就揮手說：“老弟，終於見面了。”
　　赫基·斯通這吸血鬼腳不沾地地飄浮著，看起來比別的矮人高出半個頭，看到安柏修就熱情地迎上來。
　　安柏修也很喜歡這位給他帶來大生意的朋友，兩人相見甚歡，沒有半點初次見面的尷尬。
　　安柏修簡單地跟霍夫曼·鐵拳聊了幾句，然後便招待矮人們落座。
　　現在，只等精靈們到來，這場談判就可以開始。
　　然而等到約定時間都過了，精靈族依舊沒有出現。
　　霍夫曼·鐵拳不滿地說：“這群傲慢的精靈，連守時的基本禮貌都不懂嗎？”
　　安柏修也覺得有點不對勁，女王親臨說明他們是很重視這場談判的，怎麽可能遲到？
　　安柏修張開手掌，數枚命運之骰在他的掌心旋轉，然後化作壹段影像。
　　精靈族的使團，被困在壹片火海之中，火海四周還有許多猙獰的怪物正在咆哮。
　　“這是……地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