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末代狂徒（壹）

　　源稚生端坐在高天原四樓的夏月間裏，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煙草香。
　　蛇岐八家裏的很多人都認為源稚生應該是不會抽煙的，實際上他不但抽，量還很多。在外面的時候他會抽工業制品的紙煙，有條件的室內就會抽手工煙絲，燃燒時不會像紙煙或者焊煙那樣滿是嗆人的煙霧，真正能讓不抽煙的人也能感覺到所謂淡淡的煙草香，像是某種植物制作的香水。
　　路明菲，愷撒，楚子航三個人靠在墻邊，每個人都是雙臂交叉壹副大佬做派，身邊分別有浮光，村雨和狄克推多插在地板上，隨手就能拔刀。
　　這是自源氏兄弟互相傷害的數天後，卡塞爾的精英們征得源氏兄弟之間的同意，為他們安排了這場正式會面。為避免他們又會像之前那樣打起來，蜘蛛切和忘川都被沒收了，縱使這倆貨都強的令人發指，但空手二對三也絕對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永燃的瞳術師，跋扈的貴公子，還有薄暮的美妖姬以他們的霸氣強行鎮住了這波場子。
　　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兩分鐘，可源稚女還是沒到，在高天原裏他當然是不會出什麽事情的。唯壹的解釋可能只有路明菲能猜到，這種感覺就像某位姑娘要去見她傾心已久的男神，自然會把衣櫃翻個底朝天配來配去，什麽裙子會討他的喜歡，什麽高度的鞋子更襯他的身高，特意做個發型畫個好看的妝，最後說不定還會穿上決勝的內衣。
　　門開了，帶著淡淡的香水氣，來的人確實是源稚女，不過是女版的他，長發飄飄，素染的紅白兩色巫女服，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只是帶了淡淡的紅妝。
　　源稚生對弟弟這副扮相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態，靜靜地看著源稚女在自己對面落座，多年前他就已經見識過弟弟的厲害，在那麽多女孩子裏他都可以鶴立雞群，又遑論把自己打扮成另壹個姑娘？
　　這幾天來源稚生思考了很久，他甚至覺得自己會再殺源稚女壹次，心中早已做好了決斷，即使沒有蜘蛛切，斬鬼的執行官仍舊會是惡鬼。
　　但今天當源稚女以這副熟悉的女相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確實感覺到了某種悸動，似乎心底的某個死結略略地松開了壹些。這些年他總是重復地做同壹個噩夢，夢見幽深的地下室裏壹雙無神的眼睛遙望著他的背影，他站在樓梯上回頭，屍體慢慢地伸出手來要把他也拉向燃燒的火海，源稚生無法抗拒。屍體就是源稚女，源稚生親手殺了自己的弟弟，這輩子都停留在那噩夢般的時刻。
　　他是正義的使者，弟弟是惡鬼，正義的使者絕不能背叛正義，自當把刀送進惡鬼的胸口，這就是為正義支付的代價。所以他才會對愷撒說自己厭倦了當下的生活，其實他只是想要逃走，平靜地度過余生。
　　但命運給了他第二個機會，許多年後源稚女再度來到他面前，眉眼間盡是當年被殺時的模樣，源稚生認出來了，那身巫女服就是小鎮上神社的女孩們穿的那種。
　　愷撒心說這是鬧哪樣，弟弟還特意女裝來見哥哥？楚子航面無表情，源稚女就算打扮成奧特曼來都跟他沒關系。路明菲聳聳肩心說妳們怎麽會懂呢？那是他最親愛的歐尼醬啊，他當然得漂漂亮亮的來了。
　　三個人都非常默契地保持全程靜謐，似乎夏月間裏只有這兄弟二人。
　　“我以為當我坐下的時候，哥哥妳又會暴起跳過桌子要來殺了我。”源稚女首先開口。
　　“沒人約束的話應該會。”源稚生淡淡地說，“這是唯壹的機會了，妳想說什麽我都會聽。”
　　源稚女點點頭，他就是為此而來的。
　　他從帶來的提袋裏摸出壹大堆資料，分類推到源稚生面前。
　　“源氏重工底層的死侍養殖池子，橘政宗通過鐵穹神殿來運輸它們，那些管道直連東京灣的排水口，潛艇可以直接自由進出，所以妳根本沒機會接觸到，就連哨位都不知道那裏面裝的什麽東西，運達之後就會直接被送往養殖池。我們走的時候沒有破壞那些東西，應該還有人會在那裏繼續這個項目，能夠找到相關的負責人，直接下達指示的就是橘政宗。”源稚女說。
　　壹連串的照片，東京灣水底的小型潛艇，水族箱裏的死侍，被啃食殆盡的大型水生生物殘骸，還有蛇岐八家大規模采購水產品當飼料的訂單。
　　“我們進入源氏重工與橘政宗戰鬥時的資料，我偽裝成了妳，成功從他的嘴裏套出了他的人生軌跡，他自己承認自己並非日本人，而是二戰後留在蘇聯的日本人後代，擁有兩國血統，與赫爾佐格壹直以來都有合作關系。那天的最後，就是赫爾佐格駕駛直升機接走了他，現在蛇岐八家群龍無首，名義上的大家長和接班人都不在了。”
　　壹張新聞報紙和壹個平板電腦，上面都是當夜住在源氏重工附近大樓裏的居民，因為聽到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而用各種電子設備拍攝下來的畫面，其中不乏攝影愛好者，於是有幸就擁有了更加高清的記錄，從畫面上確實能看到兩個老人在機艙門口扛著火箭炮，面孔身形倒不是很清晰，不過能看出來他們炸源氏重工的時候確實很開心。
　　“列寧號在日本海溝的傾覆時間其實是個計劃不是意外，計劃的主人是個中國人，橘政宗稱他為陳先生。這個人從遙遠的西伯利亞無名港開走了列寧號，列寧號上同時載有巨大的龍族骨骸和孩子胚胎，當時的橘政宗是列寧號上的普通水手，赫爾佐格襲擊列寧號與陳先生交戰墜海，橘政宗趁機帶走了兩個胚胎，是妳和繪梨衣，赫爾佐格則得到了壹個，那就是我。”
　　列寧號的照片，還有壹份有個人簽字和手印的自敘，這份自敘來自於鹿取小鎮上那個曾經收養源稚生和源稚女的養父。他很聰明，在送走源氏兄弟之後就果斷搬走了，所以源稚生回去的時候那間房子已經雜草叢生，橘政宗也沒能把他滅口。但源稚女通過走訪小鎮上養父的酒友找到了他的蹤跡，從他的口中得知送兄弟二人來這裏的確實就是黑道的人。
　　“橘政宗說過自己在蛇岐八家有過兩次成長的經歷，第壹次是他還沒與赫爾佐格見面，自己單打獨鬥漸漸摸到龍族的秘密，通過把繪梨衣交給家族的形式成為了練馬區的組長。後來他按捺不住偷了繪梨衣的血，由此急速老化，退出家族治療以後改頭換面，以橘政宗的身份自居，如果妳回到蛇岐八家翻閱家族的檔案，應該能找到這兩個人之間出現的時間先後能夠吻合。”
　　源稚女繼續介紹每壹份遞給源稚生的資料，每壹段話都觸目驚心，揭開壹個被隱藏了很多年的事實。
　　源稚生壹份壹份地看遍那些磚頭厚的資料，自始至終都面無表情，來自各方面的證詞，照片，還有壹些則是源稚女手寫的合理推測，從整個黑天鵝港開始到橘政宗的發展歷程十分詳盡，加工加工甚至都能直接出版壹本小說，那些筆跡和理智的推斷說明當年的源稚女真的壹直都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這就是我們手裏已經掌握的全部情報，每壹項都可以被證明，唯壹只缺哥哥妳點頭。”源稚女說，“蛇岐八家目前還因為之前橘政宗的命令對卡塞爾的諸位保持敵意，唯有哥哥妳可以徹底消除這種局面讓他們放開手腳，這樣也能去源氏重工親眼見證我所說的每壹樣事實。”
　　源稚生默默地看完了所有的證據，閉上眼睛，如此大量的情報突如其來，每壹樣都叫人看的心驚肉跳，他沒法立刻就相信源稚女和卡塞爾學院的人，可這麽多東西堆積在壹起又叫人怎麽能不去信任他們呢？很多事情都只有和這些東西貼在壹起才能說得通。
　　“妳能假扮我騙過橘政宗，也可以再次假扮我去家族做妳想做的事情。”源稚生沒有再稱橘政宗為先生，他的心底裏隱隱已經有了答案。
　　“是，但那樣就沒有機會留給妳親眼去見證了。”源稚女回答說，“我知道在哥哥妳的心中我始終都是那個惡鬼，親手殺死了從小與我們壹起長大的女同學。我不想找什麽是橘政宗給我送藥的借口，是我殺的就是我殺的，殺了人就要償命，這是天經地義。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我立刻死去只會讓那些老混蛋在背後高興，我得把他們揪出來，讓他們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把他們埋進東京灣的沙子裏澆築成混凝土。這壹切都結束之後我會跟妳壹起回到鹿取，那些女孩的墳墓都在那裏，她們曾經對我很好，我想對她們有個最後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