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三章 再相逢

　　林毅留在泰山山腳下沒有走，就是為了等待碧霞過來。
　　他知道自己的心意應該是傳達出去了，但是對方是個什麽想法，他並沒有確認。
　　可能這也是愛情最讓人怦然心動的地方。
　　什麽都確定了，自然是甜蜜。
　　而在吃到這壹口甜蜜之前的等待與不安，也能讓愛情的甜味更加醇厚。
　　所以，林毅很有耐心。
　　他覺得碧霞會下山來找他的。
　　林毅所料不差。
　　碧霞的確下山了。
　　在得知林毅在山腳下徘徊，她不管不顧地沖下了山。
　　腦子裏面已經什麽都沒有想，只想著下山來見林毅壹面，把自己的心意傳達給他也好。
　　哪怕以後也只能如此，壹年只見壹次，她也心甘情願。
　　然而……
　　“妳這是要去哪裏？”
　　忽然降臨的聲音，讓碧霞如墜冰窟。
　　“父親！？”
　　碧霞回過頭來，心裏壹咯噔。
　　她身後淩空漂浮著的壹個人，正是壹身青衣的東方天帝。
　　“妳這是要去哪裏？”
　　東方天帝重復了壹遍剛才的提問。
　　碧霞連忙辯解道：“聽靈漪說山下有人送煙花，想去看看。”
　　“是嗎？”
　　東方天帝的臉色陰沈，看得出來，他現在的心情很不好。
　　碧霞也知道，自己多半是瞞不過去了。
　　“既然妳並不認識那個人，為父也就沒有顧慮了。
　　此人用煙火驚擾山中生靈，定然不懷好意，為父這便拿他下獄，好好教訓他壹番！”
　　說著，東方天帝便要下山去了。
　　碧霞連忙勸阻道：“父親且慢，那人只是送壹些煙花，也算不上惡意吧！”
　　“不管他是什麽目的，抓起來審問壹番自然就知道了。
　　還是說，那個人有什麽特別之處，讓妳心存不忍？”
　　至此，碧霞哪能不知道，東方天帝已經把她看穿，只是在故意逼她承認而已。
　　她倒是可以不承認，但東方天帝壹定會對林毅出手。
　　“他是我朋友。”
　　“只是朋友？”
　　“對。”
　　“妳還敢騙我！”
　　東方天帝勃然大怒，整個泰山頓時鬼霧繚繞，雷霆陣陣，可見這位大帝是真正怒極，以至於引動了天象。
　　“妳真當為父看不出妳的心思麽？”
　　在東方天帝面前，碧霞到底是太嫩了。
　　就連靈霖都看出不對勁了，何況是更加老辣的東方天帝。
　　三年前，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那蕭音的確是情意綿綿。
　　只是，當時他沒有證據，碧霞不承認，他這個當爹的，也不好硬說她就是動了凡心。
　　但他對碧霞的關註並沒有放松，並且，泰山的權柄他並沒有完全交給碧霞，所以，山上有什麽風吹草動，只要他有心，就可以知道。
　　所以，他才會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出現，阻止碧霞去和林毅見面。
　　“仙凡生情，天地不寧，天人之隔，是絕對的禁忌。
　　妳和凡人交朋友也就罷了，怎可妄動癡念？”
　　話說到這個份上，也沒有什麽狡辯的意義了。
　　碧霞不甘心地道：“難道我作為神仙，就連挑選自己喜歡的人都不行了麽？
　　這神位，不要也罷！”
　　“混賬！”
　　東方天帝差點壹嘴巴子抽過去，舉到壹半，看到碧霞那倔強的眼神，他才硬生生停住了手。
　　他知道，碧霞素來乖巧懂事，但道理若是不和她說個分明，她恐怕表面聽從，心裏也不會順從。
　　東方天帝忍著怒氣放下手，沈聲道：“妳以為妳只需要放棄壹個神位就夠了？
　　若妳看中的只是個普通凡人也就罷了，以為父的權力，尚且能幫妳遮掩壹番，哪怕與凡人度過壹世姻緣，也無不可。”
　　這種說法，當然也就是這麽壹說。
　　東方天帝想表達的只是他可以做到，而並不是他願意去做。
　　普通凡人也想和他女兒做夫妻？
　　擱這做什麽白日夢呢？
　　東方天帝要說的重點還在後面。
　　“妳修行這麽久了，道行也不淺，難道妳從未對他用過望氣之術嗎？”
　　東方天帝既然下界了，還逮到了碧霞，自然不會只看著碧霞那邊。
　　在山下等待的林毅，也已經在他眼中了。
　　正因為看了林毅壹眼，他才知道林毅身上有多大的麻煩。
　　普通凡人，碧霞如果真的要死要活，說不定他還能心軟答應。
　　但是，他在林毅的身上看到了無窮的紫氣，也看到了無盡的殺劫。
　　只壹眼，他就猜到了林毅的身份。
　　有這麽尊貴的紫氣，動輒能帶來滔天殺機，只有可能是人間帝王。
　　“他是人間帝王，妳應該知道天庭的規矩。”
　　“他竟是帝王？”
　　得知林毅的身份，碧霞臉色劇變。
　　如東方天帝所言，如果林毅是普通的凡人，她和林毅其實還有機會。
　　仙凡相戀不被許可，但也不是不可以。
　　天條天規，是用來限制沒有背景的仙神的。
　　可人間帝王的身上，牽扯著極大的因果，動輒便會引發劫數。
　　仙神壹旦牽扯上，便是入劫，哪怕強如東方天帝，也未必能確保自己安然無恙。
　　這壹刻，碧霞沈默了。
　　她的確很看重自己和林毅之間的感情，如果和林毅在壹起不能當泰山神女了，她可以隨時不做。
　　為此，她甚至不惜和父親對抗。
　　但她並是不那種為了愛情能不顧壹切的戀愛腦。
　　她也重視家人。
　　雖然她和東方天帝鬧了點矛盾，心裏對這個父親很不滿，卻也只是壹家人之間的矛盾糾紛。
　　她不至於因為這些矛盾，就覺得全家死活都無所謂了。
　　好歹父母生她養她，這種恩情，沒齒難忘。
　　可林毅為何偏偏便是人間帝王？
　　碧霞甚至有些擔心東方天帝在忽悠她。
　　“妳自己看吧……”
　　擔心碧霞修為不夠不相信他，東方天帝施法給她開了眼。
　　放眼朝山腳下望去，壹個人影站在那裏。
　　而在他的頭頂，萬裏紫氣成雲，雲中有金龍起伏隱現。
　　這紫氣，這金龍，乃是少見的景象。
　　從這氣象就可以看得出來，林毅定然是壹個很厲害的帝王。
　　可這也讓碧霞更加絕望。
　　“為父今日來攔妳，只是不想妳行差踏錯，步入深淵。
　　妳素來聰慧，以後要如何與他相處，想來妳心裏有數。
　　想好了，就去和他見面吧，就當是最後的告別。”
　　東方天帝此來，並不是阻攔碧霞去和林毅見面的。
　　他是過來澆滅碧霞的情愫，然後讓她自行去斬斷這段情緣。
　　想來，經此壹劫，碧霞的修為也能更進壹步。
　　碧霞心裏壹顫，知道自己該做出選擇了。
　　可壹眼看向正在等待著她的林毅，她卻怎麽也無法做出這個決定。
　　“為何人間帝王，就壹定是禁忌呢？”
　　“為何仙人和凡人之間就壹定有不可逾越的天塹呢？”
　　“為何我只是喜歡上了壹個人，卻會給全家帶來殺身之禍呢？”
　　碧霞不禁要問，是她做錯了什麽，還是林毅做錯了什麽。
　　如果不是他們的錯，那麽這壹步到底是錯在了哪裏？
　　東方天帝對自己的女兒的確了解。
　　他知道碧霞壹向懂事，知道為大局考慮。
　　卻不知碧霞骨子裏就是個執拗的人。
　　有些問題，她不想明白了，她過不去。
　　可有些問題，想明白了比想不明白更加可怕。
　　“父親，若是我不做神仙了，可否？”
　　碧霞說出了壹句讓東方天帝震驚的話。
　　“妳瘋了！？”
　　碧霞很平靜，也可以說，她現在很清醒。
　　她並沒有瘋，而是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
　　顯然，按照天條，她的想法是對的。
　　神人不能通婚，但人和人之間，就輪不到天條來管了。
　　只是，很多事情，並不是她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
　　她的父親，不會同意自己的女兒為了嫁給壹個凡人，連神仙都不做。
　　他不會允許自己這麽丟他的臉面。
　　即便他同意，天庭大概也不會同意。
　　說到底，她只是壹個無權無勢的大小姐而已。
　　看似身份高貴，其實她連決定自己命運的能力都沒有。
　　她只有掌控了真正的力量，才能自己做決定。
　　否則，她根本沒有資格自由地去愛壹個人。
　　而且，剛才在她說出不想做神仙的時候，她的父親在震驚過後，眼裏閃過了壹絲殺意。
　　毫無疑問，這殺意不可能是沖著她去的，只有可能是針對林毅。
　　她若是再不知道進退，她的這份情意，只會給人帶來麻煩。
　　這壹刻，碧霞的念頭通達了。
　　她沒有情緒化地大吵大鬧，也沒有因此郁郁寡歡。
　　相反，她在這壹刻的鬥誌極度高昂！
　　她要壹步壹步爬上至高，將自己和愛人的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裏！
　　在東方天帝醞釀著殺心的時候，她忽然展顏壹笑，道：“父親別怕，女兒只是開個玩笑罷了。
　　我對那林毅的確多有欣賞之意，本以為他是有道修士，若能成仙，結為道侶尚可。
　　既然他是帝王，便不可能成仙，於我也只是殊途之人而已。”
　　東方天帝：“……”
　　這玩笑可不興開啊！
　　就剛才短短的壹會兒工夫，東方天帝已經預想了十種殺死林毅的方法。
　　聽碧霞說是開玩笑，他也算是松了口氣。
　　林毅好歹是人間帝王，而且氣運如此強盛。
　　若是不先壞了他的氣運就動手滅殺，就算他是壹方天帝，承受這麽大的因果也會夠嗆。
　　還好，現在可以留林毅壹條命了。
　　見碧霞神色不似作偽，東方天帝也就沒有再懷疑她。
　　他哪裏知道，自家女兒忽然之間就長大了。
　　給東方天帝解釋了壹番之後，碧霞從容地走向了林毅。
　　東方天帝還是有些不放心，便在暗中觀察起來。
　　此時，碧霞已經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她拉起面紗，遮住了自己的容顏，緩緩走到了林毅身後。
　　林毅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便看到了日思夜想的泰山神女。
　　她還是和以前壹樣，大大的眼睛很是迷人。
　　而且，和以前比起來，她現在的雙眼更加有神，而且堅定，似乎比起以前成熟了許多。
　　“好久不見，聽朋友說山下有個煙花使者，我就猜到是妳。”
　　碧霞笑著說道，這平靜的反應，倒真像是故友重逢。
　　但是……
　　和林毅想象中不壹樣。
　　他還以為，碧霞應該會很激動地跑過來，然後兩人激情相擁……
　　林毅腦海中的狗血戀愛劇並沒有上映。
　　相反，他感受到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與隔閡。
　　“好久不見。”
　　這發展，出乎林毅的預料，壹時間，讓他不知道怎麽操作了，也就只能幹巴巴地問道：“這些年來，過得可好？”
　　“挺好的，妳走之後，我又認識了幾個新朋友，妳呢？”
　　“呃……我朋友很少。”
　　林毅作為大王，附庸很多，但朋友很少。
　　“誒嘿，我該不會是妳唯壹的朋友吧？”
　　碧霞這俏皮的xiao'shen，倒像是回到了以前的模樣。
　　“如果我說是呢？”
　　林毅雖然覺得碧霞的反應有些不對，沒有按他預期的發展，但他還是展開了攻勢。
　　來都來了，豈能不戰而逃？
　　碧霞聞言，心裏壹陣酸楚在翻湧。
　　林毅看到她時的開心是騙不過她的。
　　正因為如此，她才更加心痛。
　　不過，她很好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緒。
　　感覺控制不住了，她便仰頭望天。
　　“那真是抱歉了……我恐怕沒辦法繼續和妳做朋友了。”
　　“為什麽？”
　　“妳差不多也該猜到了吧，我是泰山山神，人神之隔，如同天塹。
　　如果妳是普通修士也就罷了，但我父親說妳是人間帝王，要是和妳交朋友，會給妳我帶來大麻煩的。”
　　林毅：“……”
　　原來，這才是原因？
　　碧霞也很可惜地道：“妳真的是個很有趣的人，可惜，咱們身份不同。
　　不過妳也別難過，在我心裏，壹直會把妳當做我最好的朋友的！”
　　林毅：“……”
　　如果碧霞對他壹幅生疏的樣子，他可能還會猜測碧霞是遇到了什麽不可化解的麻煩。
　　可當碧霞表示惋惜，並說出壹直把他當做朋友，林毅才真覺得或許真是自己搞錯了什麽。
　　大概，神女只是比較單純，他們就算是壹起賞花賞月看日出，書信往來也很勤快，但她只是把自己當做朋友而已。
　　所以，當她的父親發現自己的身份，不讓兩人往來了，她也就聽話地不往來了。
　　心裏雖然把他當做朋友，但也僅此而已……
　　那他腦補了這麽多！
　　想到靈漪說過，碧霞已經看過他寫的故事了。
　　完了，她應該看懂了吧？
　　這壹刻，林毅的羞恥心，爆炸了。
　　最尷尬的，莫過於妳旁若無人地演了壹出大的，其實人家根本沒這個意思。
　　他也只能僵硬地笑了笑，道：“原來是這樣，其實妳在信裏說清楚就好了啊，我沒有搞清楚原因，心裏難免壹直惦記。”
　　“對不起啊，那時候我爹不讓我多說。”
　　當碧霞開始道歉，這壹切的矛盾，似乎就這麽化解了。
　　他們之間，就像是普普通通的壹對好朋友，因為壹方家長不允許他們在壹起玩，所以就變得陌生了。
　　合情合理，沒啥毛病。
　　只有他入戲太深。
　　“沒關系，知道妳壹切都好就行，妳開心就好。”
　　“我挺好的呢，朋友們都很照顧我。”
　　“那挺好。”
　　林毅壹時不知道說些什麽好了。
　　想要逃離這裏，又覺得灰溜溜地走了很尷尬，但留在這裏，好像也挺尷尬。
　　壹時之間，進退維谷。
　　暗中觀察的東方天帝見狀也很滿意，看來，碧霞對這個人的情愫也並不深。
　　有是有，但只有壹點點。
　　這就很正常了。
　　男女之間，互生好感，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只要碧霞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她想要的東西，這就沒問題了，他也用不著幹涉。
　　“對了，以後妳不要再給我送煙花了，山中精靈畏懼煙火，可我若是不燃放，又覺得對不起妳的壹番心意，還真是左右為難。”
　　林毅：“……”
　　別說了，我腳下都要摳出三室壹廳的房子了。
　　林毅只覺得無地自容，他花了那麽多心思實驗了很多遍，又加上了法術才制作完成的煙花，本以為是特別的禮物，沒想到只是讓人覺得左右為難。
　　“抱歉，是我考慮不周，那……明年我不來了。”
　　“嗯。”
　　碧霞平靜地回應道。
　　然後，空氣都變得安靜了。
　　以往兩人有說不完的話，現在竟沈默得有些尷尬。
　　“那個……我在山下還有些事情，那我就先走了。”
　　還是林毅先沒繃住，提出了告辭。
　　碧霞點點頭，道：“壹路平安。”
　　“嗯，告辭。”
　　林毅用壹個比較帥的姿勢，禦劍而起，仙劍化作壹道流光，嗖的壹下把它丟臉的主人帶走了。
　　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碧霞目送著林毅離開，壹直到她再也看不到林毅。
　　她知道自己現在轉身離開才最瀟灑，最不會讓人懷疑。
　　但在這個時候，壹個轉身的動作卻那麽難。
　　她好像全身都麻木了，動彈不得。
　　原來心口的疼痛，已經痛得她全身都僵硬了。
　　她知道，明年，他不會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