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周正續被擡走後做了個屍檢，然後就被擡到了太平間。這人做得挺絕的，鑒定課的同事還發現了他胃裡的重金屬成分——所以最開始夏雪平他們的得到的服毒自殺的誤報，也倒成了事實。這家夥可能是怕毒藥在體內起作用起的太慢，所以還採取了咬舌這種雙保險。
　　好些女同事都表示，晚上怕是會做惡夢。
　　周正續死了，並沒有人為他收屍。涉及這個案子的警員們，壹時也弄不明白周正續打的血書是寫給誰的。
　　中午飯以前，省廳的同報傳真就發了過來。
　　“瞧瞧！這幫人幹別的事情壹點用沒有，這種事情的解決得倒他媽不是壹般的快！哼！”徐遠親自把傳真送到了壹組辦公室之後，給夏雪平和我留下的唯壹壹句話就是這個。
　　兩天之內市局死了壹個警詧壹個犯人，高層震怒是肯定的。但我沒想到省廳的那些官僚們考慮的不是成立專案組——哪怕派人過來對市局進行肅清審查也好——可他們作出的唯壹的舉動，居然是降罪：壹、由於F市警察局局長·壹級警督徐遠、F市警察局副局長·二級警督沈量才在此次事件中的不力監管和錯誤決策，根據《Y省警察幹部責任處理條例》，經Y省警詧廳警務委員會討論決定，予以徐遠警官、沈量才警官嚴厲責備處理；二、由於F市警察局重案壹組組長·二級警司夏雪平在此次事件中的嚴重過失、重大錯誤決策和領導不力，根據《Y省警察幹部責任處理條例》、經Y省警詧廳警務委員會討論決定，予以夏雪平警官嚴重警告、記過壹次，並予以嚴厲責備處理；三、由於F是警察局重案壹組警員·壹級警員何秋巖在次事件中的嚴重過失，根據《Y省警察幹部責任處理條例》，予以停職處理；念其剛進入警務機關工作，資歷尚淺、經驗不足，最終經Y省警察廳警務委員會討論決定，予以何秋巖警員留職查看處理。
　　看著這份傳真，我真是想罵人。
　　實際上早在我想罵人之前，據說沈量才窩在自己辦公室裏，給自己在警院時候的老戰友們打了壹圈電話，已經叫駡了足足兩個小時了——所謂的“嚴厲責備”可不是說省廳的人訓斥兩句就算完事了，這個東西以後可完全會影響到沈量才的仕途，這對他來說，無疑是壹出很讓他痛苦的打擊。
　　他這是自作自受，要不是他非得把魏師兄被毒死的事情捅到省廳去、就讓市局自己進行內部調查，他也不止於此。這下可好，魏師兄的死省廳巡查組的人根本沒當回事不說，還連帶著把沈量才狠整了壹把，呵呵，他媽的活該。
　　好在上峰對我這次事件的判定是“嚴重過失”而不是“蓄意謀殺”，囙此市局對我的禁令也解除了。
　　至於魏師兄的命，呵呵，省廳為了維護穩定工作環境，暫時封鎖了消息，之後還是責成我們市局進行“內部肅查”——看見沒有，繞壹圈繞回來了；對魏師兄的妻子和那個已經上了國中的兒子的說辭，是因特殊任務公派出差——沒辦法，踏入市局大院這個衙門口裏以後，我們的命就都不是自己的了。
　　我轉頭看著坐在辦公桌上、雙手拄著桌子撐著頭、發著呆的夏雪平，我硬是把心裡的火全都咽了下去。
　　“想什麽呢？”
　　我半蹲了下來，看著夏雪平的側臉。
　　夏雪平眨了眨眼，轉過臉來，大睜著她那雙眼睛盯了我半天。
　　看著她的眼睛，我微微籲了壹口氣：“我不該問，對嗎？”
　　“我以為妳能明白我在想什麽。”夏雪平反過來跟我打啞謎。
　　其實我確實不該問，因為我大致清楚她因為什麽發呆：什麽警告、記過這樣的東西，夏雪平根本不在意；她心裡在意的，只有案子——本來抓到了周正續，伸手不見五指的重案壹組好不容易可以見到些許光亮，結果現在周正續壹死，咱們壹組的人又瞎了。
　　更何況，市局的內鬼，已經從懷疑變成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可就算是省廳責成“肅查”，徐遠、沈量才、夏雪平等等這些局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們也不敢大包大攬地搞肅清、抓內奸——容易把下屬們的士氣搞垮、弄得上下階級對立、離心離德不說，如果把事情捅到了檢察院、地方黨團和媒體上，那麽“搞法西斯人事政務”這頂帽子，換誰誰都戴不起。
　　明明是內部出了問題，卻不能光明正大地甄別，只能偷偷摸摸地查，我想夏雪平應該在頭疼這個。
　　這個時候，艾立威走了過來。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的他，看起來心情似乎特別的好。人的心情好壞，會跟這個人的氣場掛鉤：以往艾立威給我的感覺，總是能讓我看到有團黑氣在圍繞著他整個人；而今天他給我的感覺是，從額頭到腳後跟，渾身都似乎籠罩著壹層小金光。
　　“走吧，組長、秋巖，壹起吃飯去。”艾立威說道。
　　荷，還故意跟我裝親切，這真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我看著艾立威那張女裏女氣、還十分欠揍的臉，對他說道：“妳沒看出來夏組長現在正鬧心呢麽？我說艾師兄，妳今天什麽事讓妳能這麽高興啊？妳是今天娶媳婦啊、還是對於夏組長和我被省廳通報批評喜聞樂見啊？”
　　“啊？高興？我有嗎？”艾立威聽了我的話，壹絲驚恐在他的臉上出現了幾秒，接著他馬上板住了臉。不過，壹個人心境的好壞很容易浮現在他的臉上，情緒這東西最不會騙人。所以，沒壹會兒，我便看到本來故意板住自己面部肌肉的艾立威，眉毛依舊上揚著。
　　艾立威今天好像對夏雪平的感受有點視而不見，這讓我感覺今天的他有點不太對勁。
　　“算了、算了，”我不想再計較，總不能因為艾立威願意對夏雪平溜鬚拍馬，我就得跟他這唱黑臉；總不能是人家心裡有高興的事情，因為我和夏雪平遇到點麻煩，就不讓人家高興吧？——我想了想，對艾立威說道：“這麽著吧，艾師兄，講個笑話聽聽。”
　　“嗯？講笑話？”艾立威有點發懵。
　　“對啊——妳平時不是咱們局裡最能逗夏組長開心的人麽？夏組長現在不高興，那就講個笑話來聽聽唄。”
　　他倒是很大方，站在夏雪平的辦公桌前就開始了：“說從前有根火柴，它覺得自己頭癢，就伸手撓，撓著撓著，它的腦袋就著火了。”講完之後，這家夥自己倒是樂不可支。
　　夏雪平壹副無動於衷的樣子看著艾立威，我則是盯著他，下巴差點沒掉下來：“我靠，妳他媽這是什麽爛梗？而且這都幾百年前的段子了？上次我聽到這個冷笑話的時候，恐龍還沒滅絕呢！”
　　“……我覺得挺好笑的啊。”艾立威辯解道。
　　“好笑？我的艾師兄，您的笑點是有多低啊？都快趕上北極平均氣溫了……我說您能不能真心誠意地再講壹個啊？”
　　“好好好，別著急。”艾立威笑了壹會兒之後，深呼吸了壹口氣，正經地說道：“剛才那個笑話還有後續，說那個火柴腦袋的火被滅了之後……”
　　我無奈地看著艾立威，直接打斷他的話，說道：“……之後，火柴去了醫院大夫幫牠把腦袋纏滿了紗布，從此以後它就變成了棉籤——我說艾師兄，您還能更無聊壹點麽？”
　　艾立威被我這麽連招呼帶貶損得，也有點生氣了：“不是，我也確實沒什麽笑話可講了！再說了妳畢竟是壹新人小輩，就這麽給我拽過來直接讓我講笑話，妳當我是誰啊？古代街邊賣藝說相聲的？”
　　“欸呀荷，可真能往自己臉上貼金呢！”我嫌棄地看著艾立威，諷刺道：“就您這樣在古代要是賣藝說相聲的，我還真怕您餓死呢！您倒貼錢給人讓人聽妳說像是，怕是都沒人願意聽妳使活；老百姓壹見到妳站哪個街角旭旯，估計第壹反應全都是撒腿就跑——官府當差的看見了，估計還得以為妳是個大刑犯呢！剛淮備去抓妳，壹聽妳開口都得披上鵝毛大氅；給您送宮裡，估計皇上倒是挺願意，夏天之前都不用讓內務府提前淮備冰塊；等到了三伏天，直接壹邊往您懷裡揣兩碗酸梅湯壹邊讓您講笑話，冰鎮效果怕是比土冰箱都好！”
　　坐在壹旁的夏雪平，看著我跟艾立威鬥嘴，聽著我這壹系列連珠炮似的話，終於“噗嗤”壹聲笑了出來。艾立威臉上不悅，看了看在壹旁笑出聲來的夏雪平，也沒好發作，只是白了我壹眼說道：“行啊，巧舌如簧，佩服。”
　　“走吧，吃飯去。”
　　夏雪平笑了笑以後，深吸了壹口氣，抿了抿嘴，然後說道。
　　去了食堂，我便讓夏雪平找位置先坐下，然後我去川味檔口點了兩碗酸辣粉，壹份夫妻肺片，覺得酸酸辣辣的東西能夠讓夏雪平開開胃。端到桌上之後，我和夏雪平對坐著，我倆都是盯著湯碗半天不動筷子——我不知道夏雪平在想什麽，我看著碗裡加了辣椒油和陳醋的深紅色湯粉，眼前出現的全都是周正續在牆上寫下的八字血書。“桴鼓不鳴，壹諾千金”，把這兩句壹點都不搭狠的成語放在壹起，周正續到底想說什麽？
　　艾立威這時候也坐到了我身邊。這哥們點了壹份川北肉臊涼粉，還有壹份蚵仔煎。
　　“您這是哪的料理啊？”我盯著艾立威看著。他點的那份涼粉裡，壹勺辣椒油和壹顆蒜末都沒有，似乎就點了幾滴香醋和醬油，全是藉著乾炒肉臊的味道吃的；而那份蚵仔煎裡，也沒有壹顆牡蠣，替代的則是炸油豆腐泡。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艾立威看著我問道。
　　“荷，我就是頭壹次看還有這麽吃東西的人。”
　　“何秋巖同學，妳今天好像特別在意我啊，想故意找我麻煩啊？”
　　“誒喲喲，別自作多情了……還特別在意妳……”
　　夏雪平擡起頭看了看我和艾立威，發話道：“行了，妳倆也別鬥嘴了。”接著她又看著我的眼睛說道，“艾立威平時就這樣，只要是辣的、刺激的食物壹點也不能吃；海鮮河鮮之類的也不行。妳別管人家了，吃飯吧。”她說完後，抄起筷子挑著粉絲，機械地往嘴裏送著。
　　辣的、刺激的不能吃，海鮮河鮮也不能吃——這倒是讓我想起了陳月芳來。陳月芳也是這樣，辣口或者海鮮之類的菜餚她會做，但是自己壹口都不會碰。剛來我家做工的時候，陳月芳做過壹次酸菜魚，魚湯的鹹淡都是我幫著品嚐的。
　　唉，也不知道，我那個混亂的家裡，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了。
　　“話說組長，”艾立威嘴裡嚼著東西，對夏雪平問道：“昨晚上您跟徐局、沈副局他們審訊周正續，審訊出來什麽沒有啊？”
　　“還真從他嘴裡套出了壹些東西，”夏雪平說道，“不過跟本案無關。”
　　“他說了什麽？”我好奇地問道。
　　夏雪平放下筷子，看了看艾立威，又看了看我：“他跟我和徐遠、沈量才交待的，是關於高瀾的案子。”
　　艾立威聽了，默默地低下了頭吃著東西。我看了壹眼艾立威，沒理會他，又對夏雪平問道：“怎麽？難道高瀾的案子他也參與了？”
　　“那倒是沒有，不過按照他的說法，對高瀾和他女朋友行兇的犯人，是壹個叫劉虹鶯的三陪女，就像妳推測的那樣，這個劉虹鶯在'香青苑'會所工作。”夏雪平認真地敘述過後，嘆了口氣。
　　“那麽，關於犯案的細節，周正續交代了麽？”我接著問道。
　　夏雪平搖了搖頭。
　　“那他是怎麽認識的這個劉虹鶯呢？”
　　“他只是說，他們是通過'桴鼓鳴'網站認識的。可是他既沒有透露具體在網上怎麽認識的，也沒有透露劉虹鶯跟這個網站有什麽關系……沒想到，這個周正續就這麽死了。”
　　我總算明白夏雪平為什麽會壹直糾結了：周正續交代了壹個與自己基本不怎麽相關的案子的兇手，但卻並沒有把其他細節交代出來；而且現在更好，來了個死無對證。有人說，探案跟猜謎語壹個道理，其實我認為更確切地說，其實探案跟做數學題差不多。現在周正續只是把答案那個得數告訴了夏雪平，可是就我們現在的已知條件來看，距離這個得數還差著十萬八千裏的“因為-所以”推論。我們總不能像某些投機取巧的中學生那樣，寫上“因為在高瀾的車裡發現了香青苑會所妓女的腰間紅繩，又因為劉虹鶯在香青苑會所工作，所以兇手就是劉虹鶯”吧——夏雪平開槍殺了劫持人質的匪徒，都能被壹幫社會活動家鬧上天，如果我們這麽搞，那豈不是成了切切實實的冤獄了？
　　“還有個事情，其實我比較在意，”夏雪平說道，“周正續的妻子申萌，和那張申萌被人輪奸的照片。我們其實壹直都忽視了壹個事情：申萌和周正續，也都是J縣H鄉人。”
　　“也都是H鄉人，還有誰是H鄉……”我看了看夏雪平，仔細地想著，突然我緩過神來，剛想說話，在壹旁的艾立威已經把那個名字脫口而出：“沈福財。”
　　“對，就是沈福財。妳倆仔細想想，沈福財壹家是做什麽的。”
　　我把兩件事在腦海中聯繫起來，於是出現了壹個很可怕的小故事：申萌因為壹些事情回到H鄉，結果被沈福財或者他的媳婦景桂香騙到家裡迷暈，然後沈福財自己和自己的兩個兒子對申萌進行了強姦，並拍了裸照勒索，之後沈福財又把申萌賣給了某些娛樂場所或者會所，讓申萌成為了性奴——申萌被人戴著眼罩、綁在鐵架上姦汙的照片，很可能就是從某個會所裏傳出來的。
　　“真要是這樣……那這個事情就複雜了。”我感慨道。
　　“我有種預感，很有可能就是這樣。”夏雪平對我說道，她的眼神裡，閃爍著堅定和自信，可她緊接著又嘆了口氣，“……要是能拿到沈福才拐賣女性的交易名單就好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手機突然響了。
　　打開壹看，是那個蔡夢君發來的消息，她想要約我吃頓飯。
　　“真是想什麽來什麽。”我默默念刀了壹句。
　　“怎麽了？”夏雪平對我問道。
　　我舉著手機對著夏雪平說道：“上次妳拍我去拜訪‘紅劍閣主’，她本人有沒有被我拿下不好說，拿下她的閨蜜，我現在已經有七成勝算了。”
　　“荷，主動約妳吃飯啊？”夏雪平冷冷地看了我壹眼，對我說道：“看來妳這個小混蛋，還真招女孩子喜歡呢！”
　　被她這麽壹說，我突然有些語塞。
　　“什麽時候啊？”夏雪平沈默了壹會兒，又對我問道。
　　“……還沒定呢。”我回答道。
　　“去吧，”夏雪平註視著我的眼睛說道，“妳記著點兒，妳身上還有任務就好。”
　　我低下頭，徹底沒有可以回應的言辭了，壹方面我對於夏雪平把我當成壹個到處撩拔女人的浪蕩登徒子而心裡不舒服，另壹方面蔡夢君邀約了，我又不能不答應。
　　“那晚上，妳怎麽吃飯啊？”我對夏雪平問道。
　　夏雪平嚼著嘴裡的牛百葉，“我今晚加壹會兒班，”然後她停頓了片刻，接著說道“之後我跟段捷有約會，之後他會送我回家。妳就不用管我了。”
　　段婕，哼，又是段捷。老天爺啊，妳什麽時候才能讓她和那個段捷分手呢？
　　我心頭有氣，當著夏雪平的面對著手機話筒，給蔡夢君回了壹條語音信息：“可以的，時間就定在下午4：30，吃什麽妳定。”我放下手機之後，再看看湯碗裡的剩下半碗酸辣粉，也實在是沒胃口了。“我吃好了。”說完之後，我便站起身，端著餐盤走到了泔水桶處。
　　待我倒掉了半碗酸辣粉之後，夏雪平也站起了身，走到了泔水桶前面，把自己的那份酸辣粉和那小半盤夫妻肺片壹併倒掉了。
　　“浪費糧食呢。”樓梯間裡只有我和她兩個人。夏雪平在我身後跟我隔著三四米遠的位置，冷冷地說了壹句。
　　我並沒有還嘴。
　　在警察局的辦公室裡，仿彿下午的時光永遠是冗長而無聊的。我不禁要把關於抓捕和審訊周正續的報告寫完，而且作為被處罰的警察之壹，我還得加急寫壹份檢討書交給夏雪平，然後壹併發送到徐遠的郵箱裡，上交到省廳。800字的檢討，2000字的報告，寫完這壹切的東西之後，簡直滿腦子發脹，我是真的壹個字都不想看了。
　　在我正揉著太陽穴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我壹看，是蔡夢君打來的。這小姐姐還真是大方，換成是我之前遇到女生跟男生第壹次約出去吃飯，壹般都只有打字發信息。
　　“餵，何秋巖是吧？我是蔡夢君。”
　　“喲，蔡姐姐，”我看了壹眼牆上掛的鐘，此時此刻正是4：15分，我笑了笑，對蔡夢君說道：“妳可是真淮時。”
　　“可不是淮時麽？我正好剛剛下課。”蔡夢君對我說道，“妳現在在忙嗎？”
　　“沒有，不忙了。我剛忙完，寫了壹份報告，腦子有點亂。”我笑了笑說道，“正淮備下班呢。晚上去哪吃東西啊？”
　　“我去接妳吧，帶妳吃點妳沒吃過的東西。”蔡夢君對我說道。
　　“妳來接我？”我有些驚訝，但同時也隱隱有些失落感。畢竟我是個剛入職的小警察，手頭沒錢買車，單位也沒有給配車，跟人出去吃飯，竟要靠著人家姑娘來接。
　　“對啊，”蔡夢君對我問道，“告訴我妳的單位地址，我去接妳。”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市警察局。”
　　我坐在椅子上轉過身，正好看到了夏雪平瞪著壹雙大眼睛盯著我，她緊接著急忙對我皺了皺眉頭。
　　“市警察局？妳不是在物流公司上班嗎？”蔡夢君想了想，對我壹笑：“……我說，何秋巖小弟弟，妳是不是犯什麽事，被人進去啦？”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在放鬆的狀態下說走了嘴，連忙跟著蔡夢君改口道：“……誰說的？我這話還沒說完呢！——市警察局靠近被五經街的路口那兒，妳就把車聽到那附近就行了。我們公司在這邊有個供應站，我現在在這邊呢。”這是我在腦子裡記下的位置，正好在這個路口周圍，有四個裝修材料和油漆五金店，這幾個地方是現下最好的掩飾自己身份的地方了。
　　“那好吧，我想我正好可以在十五分鐘以後到。那就壹會兒見啦，何秋巖。”這就很尷尬了，我如果收拾收拾，再從樓上往樓下跑，滿打滿算到那個路口也差不多十五分鐘。
　　“壹會兒見。”我放下手機之後，趕緊把工作證丟到了桌上，關了電腦。急匆匆地離開了辦公桌。
　　“這就走了？”夏雪平坐在辦公桌前看著我，“妳遞上來的報告還有不少錯別字呢。”接著她把自己的顯示屏轉了過來，用手裡的油性筆對我敲了敲屏幕。
　　我看了她壹眼，又看了看電腦，此時的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快走吧！人家姑娘不是十五分鐘以後就到麽？再不走妳身份就要露餡了！”夏雪平對我擺擺手，接著把電腦屏幕轉了回去。
　　“那我的報告……”
　　“我替妳改，妳去吧。”夏雪平說罷，戴上了自己的那壹副眼鏡，對我似笑非笑地說道：“就妳這樣，還警院的高材生吶！”
　　我回敬了夏雪平壹個白眼，系好了自己西裝的扣子就跑出了辦公室。
　　出了辦公室，我便壹路小跑，跑到了警局往東靠近北五經街的路口的時候，我已經滿身大汗、氣喘籲籲。
　　正在我彎著腰、雙手拄著大腿大口地喘著氣的時候，壹個熟悉的恬美聲音在背後叫住了我。
　　“何秋巖！什麽事情給妳累成這樣了啊？哈哈！”
　　我轉過身，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蔡夢君站在陽光裡，正眨著眼睛沖我笑著。她上半身穿著壹件橙色的短袖衫，外面披了壹件無袖的短款米白色開襟布衫，布衫包著她上半身凸出的部位，布衫的下擺被她系成了壹個結，自然地搭在了小腹前面；而她的下半身穿了壹條牛仔短褲，褲管的高度跟她的陰阜位置幾乎平齊，潔白且修長、如同壹雙筷子大腿就這樣露在外面，再下面是壹雙短幫帆布鞋。
　　我直起了身子，朝著她走了過去，並仔細看著她的臉。她的臉上正掛著笑，今天的她還特意描了眉毛、塗了櫻桃色的唇彩，臉上也應該是撲過粉底的，看樣子要比之前更加亮眼。
　　但最讓我打心底裏驚訝的，不是她今天的衣著也不是她的妝容，而是她身後靠著的那輛邁阿密藍的保時捷911GT——車身如同染了藍色的壹塊奶糖，跟她文靜中帶著些俏皮可愛的氣質十分相配；可這麽貴的壹輛車子，居然是她這樣壹個大學生的座駕，讓我對她更是刮目相看。要知道我這壹身西裝，加壹塊可能都比不上她這輛車上面車漆的價錢。
　　“嘿！妳看什麽呢！”
　　我擡起頭看著蔡夢君，笑著對她說道：“我的天，敢問大小姐您是買了幾張壹等大獎的樂透啊？”
　　“嘻嘻，如果我告訴妳我中了十張二十萬的大獎，妳會不會相信啊？”蔡夢君對我笑了笑。
　　我僵著嘴巴，生硬地笑了笑。我看了壹眼跟車身彩漆壹樣顏色的塗漆車輪，又順著她的搖下的車窗往車裡看了眼，看到了那個帶著碳纖維裝飾的方向盤、似乎是自適應的電動座椅、再加上車頂的滑動天窗，呵呵，就算是壹個普通人中了兩百萬，就那點錢，恐怕也就能買壹個低配版。
　　“上車吧，壹起去吃東西。”蔡夢君對我說道，接著自己坐上了駕駛位。我看著她的這輛車發呆，沒辦法，從小到大我還沒親眼見過這麽貴的車子，我生怕壹腳把這個車子給人踩塌了。蔡夢君見我半天不上車，又搖下車窗對我說道：“怎麽，難道還得我親自幫妳開門？”
　　聽了這話，我也只好硬著頭皮轉身上了蔡夢君的副駕駛。其實我不是特喜歡跑車，不是因為我這個窮人故意酸，而是我這身高不允許。壹進車子，我就只好夾著腿，拘僂著腰，雙手抱著膝蓋，頭還頂在車頂上完全沒辦法擡頭。
　　蔡夢君看著我蜷縮著身子、毫不自在的樣子，開懷地笑了起來，接著她摘了安全帶，側過身子，左手環繞過我的膝蓋，把自己的臉跟我的臉貼的很近，微張著嘴唇輕輕瞇起眼睛，在我的屁股附近摸索著。
　　從她鼻翼下和嘴唇之間小孔處，有溫熱的氣息不斷地噴灑在我的臉上，我全身本來就很僵硬、而在這狹窄的車艙裡，面對她對我如此近的距離，我壹動也不敢動。
　　她眨了眨眼，看著我笑了笑，對我說道：“抱歉了，大高個，我忘了給妳開調節座椅系統了。”接著她在我的眼前對我露出壹個笑容，然後抽離身體，在座位上坐好，重新扣上了安全帶。
　　隨著座椅的挪動，我終於可以伸開雙腿，而椅背的下降，也讓我終於可以坐直了身子。
　　她是在撩撥我麽？
　　不知怎的，我心裡對這個問題，產生了壹絲擔憂。
　　蔡夢君轉過頭看了我壹眼，接著又對問道：“妳就不好奇等壹下去哪裡吃東西麽？”
　　“難不成是‘金夢香榭麗’麽？”我下意識地反問道。
　　——又是壹句脫口而出、沒過腦子的話！我發誓，這句話跟之前她在段亦菲面前問我喜歡看什麽書的時候我回答“《金瓶梅》”完全是壹樣的，可我心裡並沒有對她產生約會男女在金夢香榭麗用過餐之後、找地··方去滾床單的想法！我的天啊！誰？誰能給我來壹巴掌？讓我好好改改這個說話不過腦子的毛病！
　　只聽見正開著車的蔡夢君笑了壹聲，接著正色道：“金夢香榭麗？那個地方多俗啊？‘天然子結構’聽說過沒？”
　　“妳是說岡田將生和夏帆演的那部電影麽？節奏太慢了，不過我上學那會兒倒是挺喜歡《乙男》的。”我說道。
　　“啊？哈哈！妳壹個大男生居然喜歡看《乙男》？妳不會也是個外表陽剛、內心少女小奶狗吧？”蔡夢君笑著大聲問道。
　　“不不不！妳誤會了！我完全是衝著夏帆和桐谷美玲去的。”我連忙解釋道。
　　“哈哈哈！逗妳玩呢！”蔡夢君馬上給我解釋道，“‘天然子結構’是個餐館。也難怪妳不知道，今年剛開的餐館。”
　　“哦。”我應了壹聲，原來是新餐館，不過壹個餐館為什麽要叫“天然子結構”這樣的怪名字？根據我看過的電影，我仔細壹想，或許這個餐館提供的是壹些夏季類型的餐飲、或者是東亞田園時蔬做的菜餚吧。
　　到了地方，卻發現這裡是坐落在市藝術展覽館和壹家畫廊旁邊的小餐館，招牌也不是很顯眼，“天然子結構”的名字掛在門口的壹個木牌上面，如果不用心看，估計怕是沒人知道這是壹家餐廳。走進去以後，發現這個餐廳也是相對比較狹小的，總共就十六個座位，全都是圍繞在吧臺的——可就這十六個座位，已經坐滿十四個了。
　　蔡夢君壹進門，正在開放式廚房裡的三個廚師便衝著蔡夢君打招呼，其中那個年齡最老白髮蒼蒼的主廚戴著壹副黑框眼鏡，嘴裡叼著壹隻烏黑的石楠煙鬥，見到了蔡夢君之後，馬上放下了手裡的活、摘了自己的工作手套，跑過來跟蔡夢君很熱情地擁抱了壹番：“大侄女，終於來光顧妳Black叔叔的店了！”聽這男人的口音，倒像是久居國外多年的老華僑或者外國出生的華裔。
　　“Black叔叔！”蔡夢君也面帶歡笑跟那主廚相互拍了拍肩膀：“我還以為這次過來見不到您呢！真多虧我提前幾天預訂了！”
　　“妳跟我就不用見外啦！下次妳要是想吃叔叔親自燒的菜，叫妳爸爸打壹個電話給我，我就專門從新加坡飛回來，妳說好什麽時候，我叫人提前包場啦！”
　　原來這個大叔是新加坡人，怪不得他的中文說得有點生澀。不過看他的樣子很是資深，說不定在美食界是個大腕。在蔡夢君跟這個Black先生寒暄的時候，我站在門廳四處觀望著，緊接著我就看到了牆上的壹個牌子——米其林三星的認證，下面還註明了“Black T。”，在壹個展櫃裡，還有這個大叔的照片以及上過的壹系列的著名雜誌的報導標題：“Black Tran：I，Restaurant”，“Meet Black Tran In New York：A Combination of East andWest”，“To Be BlACK T。：Food，What food is”。
　　——我壹下就傻眼了。我雖然沒聽過“天然子結構”這個餐廳的名字，但作為壹個自負有點資歷的吃貨，布萊克·段的名字我還是知道的：全亞洲最負盛名的廚師之壹，美食界根據他的英文習慣拼寫都親切地稱他為“紅茶先生”；也有人說這人是個烹飪瘋子，為了想出壹道新菜品可以48小時泡在竈臺前不眠不休，有人直言此人“用烹飪料理代替性生活”。他和他弟子旗下的餐廳，平均價位都在每位兩千元以上，而且還要預定才可以到餐廳享用美食；可即便這樣，那些社會名流和家境富足的老饕們依然對Black的餐廳和手藝趨之若鶩。
　　跟蔡夢君寒暄了壹陣過後，Black先生看了我壹眼，然後也跟我握了握手，指著我對著蔡夢君問道：“Mindy，這個是妳新男朋友呀？”
　　蔡夢君掩口笑著，然後對著Black說道：“她就是我壹朋友。剛認識的。”
　　我看了看蔡夢君，調節了壹下呼吸，禮貌地對Black說道：“段先生，您好。久仰大名，今天得見本尊，不勝榮幸。”
　　“妳聽說過我？不是客套話吧！”果然，跟美食雜誌上曾經寫的壹樣，這位“紅茶先生”真的不好對付。
　　“我看過您在《國家地理》雜誌上的專訪，說實話，專訪的內容壹點都記不住了，但是您做的菜餚的照片和您的名字，可徹底印在我的腦海裡了。”
　　Black聽了我這個話，才露出笑容，接著對我說道：“剛認識我們Mindy，她就帶妳來我這裡吃東西，說明她對妳的態度可不壹般哦！妳小子心裡可要有數哦！哈哈哈！”
　　我看了看在壹旁早就臉紅不已，我也跟著Black先生笑了笑。言罷，Black招呼蔡夢君和我在空出的兩個位置上坐下，接著跑到廚房裡，端著壹個小平底鍋，對著壹個食客說道：“不好意思啦，剛才遇到老朋友的女兒，多寒暄了幾句，影響了火候！抱歉抱歉！妳們二位今天這餐我免單了！”說著就要把平底鍋裡的東西倒掉，可那兩個食客馬上對著他勸了半天。
　　最終，那份差點被倒掉的菜餚端到兩個食客面前，兩個人動叉子壹嚐，對Black說道：“紅茶老師！這麽好吃的菜，您要是剛才倒掉了就浪費了！這壹餐，您也不用給我們免單了！好吃的！”
　　Black想了想，自己也拿了個小勺，在那名男士的碟子裡舀下壹小塊，然後放進嘴裡，閉著眼睛，接著把嘴裡的那壹小捏東西吐在自己手裡，然後壹邊洗著手壹邊說道：“什麽啦！好吃什麽喲！明明就是火候過了！我跟妳們講，妳們真是好心呢，就是安慰我而已啦……”
　　蔡夢君看著Black的樣子，笑了笑，對我說道：“妳看看，他就是這樣壹個人，有意思吧？餵，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妳可別放在心上啊！”
　　眼前的這位蔡夢君小姐，居然可以跟這位Black先生如此的親暱，而且Black能夠給她這麽大的面子，這讓我不得不重新審視這位案件可疑分子的閨蜜的身份來。
　　“沒事。”我笑了笑，對蔡夢君問道：“話說，妳今天怎麽想起來約我吃飯啊？”
　　“嗯……無聊唄！”蔡夢君想了想，對我說道，“我平時要是不去陪亦菲的話，也基本就壹個人吃飯。我平時也不太願意在家裡吃東西。妳也看見了Black叔叔這裡全都是成雙成對的，我總不能壹個單身狗到這裡吃東西，然後眼巴巴的被這幫秀恩愛的虐待吧？”
　　我笑了笑，這姑娘可真能編話。剛才跟Black交談的時候，明明說過自己是提前預約的，結果現在又變成臨時起意了。
　　事已至此，即便我是個傻子也能看明白蔡夢君對我有什麽意思。可十分抱歉，我心裡的確已經有人了；或許如果我心無所屬，我還會跟她試著發展發展。我很想把話跟蔡夢君說明白，但我真的沒辦法說出口，首先我還要跟她保持關系，從她嘴裡套出段亦菲的事情，其次，人姑娘從跟我見面到現在也確實沒說什麽，我總不能表現得特別自戀。
　　是時候岔開話題了。
　　“那妳平時都跟段亦菲壹起吃飯麽？”我想了想說道，“她最近還好吧？”
　　“還好啊。我上午剛跟她見完面，她還跟我聊起妳來呢，覺得妳這個男生挺有意思的。”
　　“妳這個朋友，看起來除了坐輪椅之外，也沒有什麽其他問題，怎麽常年住在療養院啊？而且還是青松還那麽貴的地方。”
　　正說著話，Black親自給我和蔡夢君遞上兩杯飲料——兩杯裝在高腳杯裡的六個生雞蛋，仔細壹看還冒著煙。我倒是發現，在杯子底部有壹小塊乾冰，不斷地往雞蛋液上面冒著白氣，不過六隻生雞蛋……難道就要端著這杯子直接喝？
　　只見蔡夢君倒是很自然地端起杯子，吞下壹隻蛋黃，把蛋黃在嘴巴裏抿了壹會兒之後，對我說道：“唉，我家悲催的亦菲……她不止是斷了雙腿，她還有先天性心葬病。壹年12個月，她差不多要有10個月待在療養院。青松那裡可以說，已經是她第二個家了。”
　　“那她還真是辛苦得很。”
　　我壹邊默默幾下段亦菲的事情，壹邊對杯子裡的雞蛋液產生心理排斥。在之前我不是沒吃過生雞蛋，但壹般情況下都是就著啤酒、汽水或者韓式燒酒喝的，直接就這麽喝生雞蛋，我還是頭壹次。
　　蔡夢君看著我壹臉窘迫的樣子，啞然失笑：“哈哈哈！怎麽，看著這飲料不敢動嘴？”
　　我看著蔡夢君，也苦笑了壹下：“六個生雞蛋，我還真有點害怕。”
　　“別怕，妳嚐壹口，很好喝的。”
　　反正也是生雞蛋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我想了想，舉起杯子，把飲料往嘴裏送著壹口雞蛋清。
　　——沒想到這東西居然不是“雞蛋清”，而是帶有壹絲菠蘿香氣的椰子水；我又大著膽子含下了壹塊“雞蛋黃”，在嘴裡抿了壹下——就在這壹瞬間，壹口的芒果汁在嘴裡瞬間炸開，跟嘴裡殘酒混合在壹起，香甜的芒果汁消弭掉了白葡萄酒的澀舌，而清爽的白葡萄酒也同時融合掉了芒果汁的粘膩。
　　“好喝！”我嚥下嘴裡的飲料，點著頭對蔡夢君說道：“味道很特別！”
　　“哈哈，”蔡夢君得意地笑了笑，對著我解釋道：“妳只聽說過我這個Black叔叔的名字，但妳怕是不知道他最擅長的烹飪方式，其實是分子料理吧？”
　　分子料理，這種烹飪方式只是略有耳聞，今天才得以品嚐到。那也難怪，這家餐廳的名字叫“天然子結構”。
　　正說著，開胃菜就被Black的助手送到了我和蔡夢君的面前：看起來有點像蘑菇，也有點像兩勺冰泣淋，上面還撒著有點類似抹茶壹樣的調味粉。這道菜的名字，叫做啤酒吉士馬卡龍。送入口中，奶酪胚確實有種冰涼的感覺，而且口感味道鹹中帶柔，緊接著那墨綠色的調味粉柔和入冰奶酪胚之中，啤酒的香氣和略微的苦澀在口中氤氳開來——這調味粉應該是研碎的啤酒花，這樣的點心吃起來，要比喝啤酒更細膩更享受。
　　“怎麽樣，口味還可以吧？”蔡夢君對我問道。
　　“大開眼界，大開味蕾。”我點著頭對蔡夢君說道，“我該不會是頭壹個被妳帶來吃東西的朋友吧？”
　　“論起男生的話，妳倒是第壹個。實際上我第壹個帶過來的，是段亦菲。不過她沒妳幸運，那次來的時候，Black叔叔不在。而且亦菲好像也不太喜歡這裡的感覺。”蔡夢君也嚥下了嘴裡的馬卡龍，接著擦了擦嘴角，對我說道：“她不是很喜歡西式菜品，她更喜歡有格調的中餐，她總喜歡去吃'古亭芳'那樣的。”
　　古亭芳，又是壹家高檔餐廳，人均價位比“金夢香榭麗”還要高壹點。“古亭芳，呵呵，沒聽過。”我心裡想著段亦菲的事情，嘴上卻這樣說道，“蔡夢君小姐姐，妳還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嘻嘻。我在想，身為國情部前任站長的孫子，妳不也應該清楚這些東西的嗎？”蔡夢君對我問道。
　　“唉，我家裏人雖然之後都是做生意的，但是很少出來享受的。而且我這個不肖子早就不受家裏人待見了，所以我平時也很少花家裏人的錢。”我敷衍道。
　　之後又上了壹系列的菜餚，比如跟橙子醬泡在壹起、加入了紫薯和芝麻菜的北極貝，做成花生形狀的鵝肝，炙烤成蜂窩煤形狀、黑炭顏色、還用朗姆酒點燃的紅菜頭等等，以及壹道“二十四橋明月夜”——燜在整幹火腿裡的球星內酯豆腐，可謂琳瑯滿目、創意十足，但我卻是食之無味，只關心蔡夢君談話時候聊到的關於段亦菲的內容。
　　“妳跟那個段亦菲是怎麽認識的？”在聊完壹陣關於東西方美食的問題之後，我對蔡夢君問道。
　　“妳怎麽好奇這個？”蔡夢君對我眨了眨眼睛。“餵，我說何秋巖，妳跟我出來吃飯，怎麽大部分時間聊得都是關於另壹個姑娘的事情啊？”接著蔡夢君把嘴壹努，眼睛壹瞇，對我質問道，“妳是不是看上我們段亦菲了？”
　　我看著蔡夢君，笑了笑，含下壹口芒果“蛋黃”，然後對她說道：“我要是告訴妳，我真看上她了呢？——咱說說啊，這姑娘雖然常年坐輪椅，也不過就有點殘疾罷了，長相其實挺漂亮，而且還有氣質，還是個網絡小說作家；並且妳看看啊，這常年坐輪椅的人缺乏運動吧，按道理來說應該發胖不是麽？可段亦菲這小姐姐，身材還挺好的，這說明天生就吃不胖，這以後要是生了小孩，估計那也是俊男靚女……”
　　“哼！”蔡夢君壹聽，直接把手裡的叉子往桌上壹拍，臉上氣鼓鼓的想壹隻小河豚似的，甚是可愛。
　　“哈哈哈，別別！我逗妳玩呢。”我對她說道，“其實是這樣的，最近我看了網上的壹篇文章：說如果壹個男生，想跟壹個女生主動找話題，最好的辦法其實就是跟這女生聊關於她閨蜜的事情。這樣壹來可以讓這個女孩子覺得男生心細，二來可以讓這個女孩子跟男生有源源不斷的話題，第三呢，也可以通過這個女孩子對自己閨蜜的認識跟自己對她閨蜜的認識做對比，然後更好地了解這個女孩。”
　　蔡夢君轉過臉，努著嘴，很快就繃不住笑了，她依然微皺著眉頭對我說道：“哼……哈哈，妳說妳！看的什麽破文章啊！誰寫的？”
　　——我都佩服自己的機智程度，至於網上有沒有這麽壹篇文章，呵呵，鬼才知道。
　　蔡夢君依舊微微撅著嘴巴，對我說道：“我可告訴妳，別隨便打我們段亦菲的主意。她還有個哥哥，她那個哥哥……”說到這，蔡夢君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馬上住了口。
　　“她哥哥怎麽了？”我追問道。
　　“沒事……她哥哥，就是管她管的比較嚴罷了。”蔡夢君眼珠壹轉，然後對我說道——說話前不自然地把眼珠壹轉，這是很明顯的敷衍表現，“要是她哥哥知道哪個男生對她有非分之想，她哥哥非得跟妳玩命不可。”
　　“呵呵，算了吧。用不著她哥跟我玩命！我是覺得，妳這姑娘倒是跟誰都相處得來。說實話吧，我覺得妳那個朋友，雖然是個挺文藝的姑娘，但是她那脾氣真是古怪得很。妳記不記得，那天我走到妳身邊的時候，妳對我什麽態度、她對我是什麽態度？她壹開始看我那個眼神，真的，讓我覺得不是很舒服。”我對蔡夢君說道。這是我的心裡話，若不是我身上有任務，壹定要接觸這個“紅劍閣主”——看人就像豺狼看著獵人，而身體周圍都像是有壹堵氣牆壹般；平素裡，就算打死我，我都不會去主動認識那樣的姑娘，即便她長得再漂亮。
　　“妳別放在心上，”蔡夢君跟我解釋道，“亦菲這人，壹直就這脾氣……也不能這麽說，其實她小時候還挺開朗的，善解人意，天真活潑，只是後來她腿斷了以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等等！這句話的信息量可真是太大了！
　　“她小時候？”我不住地看著蔡夢君，“妳跟段亦菲妳倆小時候就認識？”
　　“其實我們兩家算是世交，”蔡夢君說道，“所以我倆小時候就認識，很正常啊。”
　　“怪不得她跟妳那麽要好，而且妳還總去陪她，給她讀書念詩。”我仔細想了想，我之前壹直把註意力全都放在了段亦菲身上，在網上和資料庫裏基本什麽都沒查到，現在看來，我有必要查壹查蔡夢君的資料了。如果真和蔡夢君說的那樣，她和段亦菲家是世交，那麽從她這裡往段亦菲身上查估計會簡單很多。“那妳剛才說，‘她腿斷了以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這麽說來她失去行走能力是事故？我原來還以為是天生的？”
　　“不是天生的，她小學的時候還是蟬聯四年的短跑冠軍呢！”說到這裡，蔡夢君嘆了口氣，“唉，具體怎麽回事，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知道她雙腿是被車撞斷的，而且似乎跟她之前的那次戀愛有關。我其實壹直懷疑，她的雙腿是被她前男友撞斷的，但她每次都矢口否認。從那以後，她就對出了他哥以外的男人產生隔閡了，如果是陌生人，她就更加討厭了。”
　　“哦，是這樣，”我想了想，接著問了壹個更加關鍵的問題：“她哥哥是做什麽的？”
　　“記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壹家出版社的吧？反正是跟書有關系的，我記得她跟我說過，她寫出《殘花弄影》和《浮華遺事日記》就是為了讓她哥有飯吃——呵呵，誰知道她說的話是不是開玩笑。”
　　原來是出版社的，我稍稍鬆了口氣——姓段，有錢，呵呵，千萬別是做金融證券的就行。
　　“來，兩位後生仔！我這裡今天的招牌甜點。”正說著，Black先生又端上了兩碟甜點送到了我和蔡夢君的面前，“這盤甜點結束，咱們今天的菜餚也就到此為止了。”
　　這兩盤甜點其實沒什麽特色，就壹小塊點了樹莓和藍莓的糕點，唯獨讓人覺得有點意思的，是外面的壹層籠罩這這塊糕點的球形“冰殼”——在冰殼的籠罩下，那壹塊小小的糕點看起來居然有些讓人可愛、讓人憐憫，幾次想要伸出勺子舀下，首先那塊剔透的冰殼就會讓我不忍敲碎。
　　而壹旁的蔡夢君早就迫不及待地用勺子拍碎了“冰殼”，然後舀起壹塊碎片，伴著那塊糕點送進嘴裡，滿足地笑著：“——啊！太享受了！我來這裡就是為了吃這個！”
　　我想了想，也敲碎了外殼，直接舀下壹些，放在嘴裡——沒想到剛壹接觸舌頭，壹股濃濃的酸味直接衝擊著我的大腦，甚至酸得讓我都流眼淚了。
　　蔡夢君馬上跟Black的助手要了壹杯清水，讓我漱了漱口，接著拿起我的勺子，先舀了壹塊“冰殼”的碎片，接著對我說道，“這道甜點，就是要配合著外殼吃下去的，否則真的會酸死妳！來，這次再嚐嚐。”
　　我懷疑地看著她，可勺子已經舉到我嘴邊了，我也沒辦法拒絕，只好張口含下那混著“冰殼”碎塊的點心——果然，這次不但不酸了，而且還有壹種十分爽滑的甜美，原來那個“冰殼”是冷卻後的糖漿，而混著糖漿吃下點心，竟能感覺到壹股很清新的蘋果味道，我有點開始忍不住想多吃幾口了。可三口以後，盤子裡卻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這道甜點叫什麽名字啊？”我對她問道。
　　“Forbidden Fruit。”蔡夢君含著嘴裡的點心對我答道。
　　“禁果？”我聽罷，對著蔡夢君點了點頭，“名字倒是蠻貼切的。”
　　“是啊。段亦菲也給我講過，禁忌的東西其實最美好，而且最讓人上癮，就像她跟她哥壹樣。”
　　“她跟她哥？”我對蔡夢君問道。
　　“啊？”蔡夢君剛才陶醉在點心的回味裡，聽我對她問了話，如夢方醒：“我剛才說什麽了嗎？”
　　“妳說，段亦菲跟她哥……怎麽樣？”
　　“沒……沒怎樣。”蔡夢君否認道，“我是說……亦菲跟她那個討厭的前男友。”這手“吃了吐”玩得太拙劣了壹些。
　　我沒戳破蔡夢君，而她又接著說道：“她那個前男友，就是渣男壹個，成天花天酒地就罷了，外面的野花野草見多了，卻總來坑害純情小姑娘。家裡不就是開酒店的嗎？放到古代也不過是個擺茶攤、開客棧的麽，有什麽了不起的？就那點家底、那點學歷，還好意思到處讓人管他叫什麽'盧二公子'，啊呸！”
　　“什麽——‘盧二公子’？”
　　“對啊，就是神都國際酒店那個盧紘。”
　　我感覺心裡像是經歷了壹次地震壹般。我沒聽錯吧……
　　“何秋巖，妳臉色怎麽這麽難看？不舒服麽？”見我半晌沒說話，蔡夢君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對我問道。
　　我轉過頭看了看蔡夢君——我不知道我臉上此刻是什麽表情，但是蔡夢君的確被我的表情嚇了壹跳。
　　“我沒事……”
　　我對著蔡夢君說了壹句，接著心裡有些難受地扭過頭。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