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壹章 難處

　　千帆樓。
　　汴河河畔永遠都是熱鬧非常的，來往的行人往往都喜歡沿著壹簇接壹簇的彩樓歡門而行，時不時的指點壹番，遇有那孩童嬉戲打鬧，更是會在彩樓歡門下引來更多的人關註。
　　千帆樓以能夠在站在三樓上壹攬汴河州橋四周千帆競渡為名，每年龍舟競渡都使得這裏成為百金難求壹席的最佳去處，即便是尋常時候，這裏也是客滿為患，往往需要提前幾天才能定席。
　　當然，江烽沒有那麽騷包的非要去定三樓最顯眼的位置，實際上像這樣的酒宴，更合適的還是花木扶疏的廳堂樓閣裏，單家別院，修竹夾牗，芳林匝階，這才是夜宴飲酒歡樂的好去處。
　　十瓶用虎紋白底黑花瓶盛裝的酒是千帆樓自釀的最好競渡醇，據說這競渡醇也是得名於十多年前壹幫劃龍舟的漢子們喝了這競渡醇之後氣力大增，變得龍舟競渡中獲勝奪冠，這壹下子使得這競渡醇成了這千帆樓的英雄酒，凡外地男兒到此飲酒，都得要壹嘗此酒，顯示自己英雄氣概。
　　江烽對與這樣壹類酒宴並不是十分的喜歡，因為這的確太耗時間和精力了，但有些時候必要的形式卻又不可或缺。
　　不過他從未想過在這上邊，汴梁人也能玩出這麽多花樣來，看眼前這副場景，不得不承認在經歷了盛唐壹代，這個時代的上流社會已經在宴飲這壹行上有了這麽多講究和花式了。
　　這崔尚倒是挺會安排，規格氣氛都是的確上來了，但是估計這花費絕對不會小。
　　這壹切對於江烽來說並不重要，正如他自己所說，所有這壹切的美好，都是建立在大筆的花費上。
　　崔尚雖然尚未明確表明態度，但是給江烽的感覺，這位博陵崔氏子是有些心動了。
　　作為五姓七望的博陵崔氏子弟，崔尚怎麽會在這汴梁城裏成為壹個寂寂無聞的白身，最初的確讓江烽很是驚訝。
　　縱然經歷了黃巢之亂和藩閥興起，文人時代已然過去，取而代之的是以武力稱尊的時代到來，但是作為五姓七望中的壹脈，崔氏仍然是相當受尊崇的，起碼在關中，崔氏子弟仍然十分活躍。
　　汴梁朱氏雖然是以黃巢叛將而起，麾下諸閥也是以武人居多，縱然有文臣世家，但也多是當年跟隨老梁王朱溫打天下時的敬、謝、李等幾家，其他文人的確難以受到重視，不過江烽壹直覺得以崔尚的才學，縱然沒有這博陵崔氏的光環，也壹樣可以在大梁獲得重用的，不過後來也是常昆壹語點醒，也正是因為他是博陵崔氏子，所以才不可能在汴梁受到重用。
　　清河崔氏在關中仍然很得寵，而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源出同脈，雖然早已經各自立戶，但是在朱氏眼中，仍然是壹丘之貉，自然就不待見，這也使得崔氏壹族在河南之地難以出頭。
　　崔氏在汴梁的境況其實也就是唐以來天下以五姓七望為首的老牌名門望族的縮影，大批以武力建藩立閥的豪族開始在中原大地崛起，他們大多出身都是鄙陋不堪的下層，乞丐、佃農、私鹽販子、盜匪、屠夫、還俗僧道這些構成了這些新興豪族藩閥的基本家底。
　　這些人本來對老牌的名門望族羨慕嫉妒恨，能夠有機會將這些老的名門望族掀翻之後，自然不會再給他們多少機會，縱然有時候形勢所迫不得不用其中人才，也是慎之又慎。
　　這種情況在關中、南陽、襄陽這等地方還好壹些，像在大梁、河東、淮南、荊南、潭嶽以及河北三鎮這些地方，就尤為突出。
　　壹句話對李唐正朔較為尊重的地方藩閥就要略好，而那些完全是靠刀槍拼殺出來的新興藩閥就特別厭惡這些名門望族。
　　不過無論怎麽樣，這些老的名門望族對這個社會影響還是根深蒂固的，縱然不讓他們進入權力中樞，但是他們在各行各業裏仍然有著不小的影響力，數百年來的家族沈澱和文化熏陶，使得他們在許多方面仍然廣受歡迎，所以崔尚這類名門子弟仍然在汴梁城裏有其生存渠道，對於江烽請托安排壹次像樣的酒宴並不是問題，當然前提是得有足夠的金餅銀鋌。
　　來汴梁之前，江烽也是好生琢磨了壹番的，來求援，肯定得花錢，但是怎麽個花法也是頗有講究的，包括秦再道、張越、谷明海等人都覺得要求人肯定得走門道，該花就得花，為此也是狠狠在固始城裏的士紳商賈們身上索要了壹分捐輸。
　　這些捐輸都換成了金銀鋌餅，這也是這個時代的通行做法，行賄、贈禮、賞賜、進貢、報效、捐輸，大多都是用金銀，反倒是日常使用倒無人用金銀。
　　來之前，江烽準備了兩百兩金鋌和壹百多兩銀鋌，這已經不算是壹個小數目了。
　　但這些錢怎麽個花法，江烽也壹直在考慮。
　　對有的人來說，這些錢花不花，他態度都不會改變，比如上座的李固，南陳州是他李家的老巢，這壹仗，自己不花錢他也會全力去推動，如果自己真的能表現出足夠的實力，他甚至會想辦法來扶持支持自己，為自己提供壹些錢銀和物資支持也不是不可能，只要自己能對他有用。
　　再比如那位與李固相談甚歡的崇政院直學士大人，直覺告訴江烽，雖然這壹位對自己並沒有表現出多少太熱情的態度來，但是他能感覺對方對自己是很感興趣的，尤其是對自己對固始城的控制力十分關註，有幾個問題有意無意的都在旁敲側擊了解壹些尋常人不太關註的問題。
　　像光州逃亡到固始的士紳主要是哪幾家，原來在光州城中是以田地為生，還是經營某個具體產業發家，或者就是典當錢莊，這些問題都相當刁鉆，或者說專業，也直接關系到這些人對固始軍的支持力度。
　　比如以田土產業為主的，他們的田土早就被袁氏沒收，自然沒有和袁氏和解的可能，又比如經營典當錢莊這些商賈，如果袁氏願意他們繼續從事這個行業，那麽這些人反水的可能性就會很大，而像以從事某個行業，比如糧食、冶鐵、運輸、鹽商、藥鋪、林木等產業的，就要看袁氏作何選擇了。
　　這位直學士大人的詢問很有技巧，不動聲色的流露出了很多意思，江烽自然要投桃報李，壹些必要的消息自然也要透露給對方。
　　不過現在這種場合還不適合探討更深層次的東西，興致高昂的客人們還沈醉在歌舞伎們帶來的表演當中。
　　“二郎，來喝壹盅，這競渡醇可不是什麽地方都能喝上的。”坐在江烽側首的男子暢飲美酒，顯然很喜歡這競渡醇，起初盧高就介紹了這壹位，政事堂五房中的人物，兵房執筆裴林。
　　“裴大人，請。”江烽大梁政事堂的運作機制還不是很清楚，但是估計應該和唐代的政事堂是壹脈相承的，而這種政事堂五房，按照慣例就是要和尚書省的六部相對應，也是壹個顯赫位置，只是兵房執筆人數不壹，這位裴執筆有多大的分量還不清楚。
　　不過既然是被李固請來的，江烽估摸應該是在態度上傾向於出兵蔡州的，所以也還是很客氣熱情的邀酒。
　　“二郎，妳可要多敬裴大人幾盅啊，裴大人可是難得參加這種聚會，我可是花上了壹番心思才把他請動的。”李固壹邊扶著自己身旁的女伎調笑，壹邊笑著道：“裴大人，政事堂那邊還在為軍議費用爭執不下？”
　　“將軍何必為難我？那都是大人們討論的事情，可輪不到我們這些曹吏們置喙。”裴林也有些放浪形骸，壹邊搖頭，壹邊道：“不過若是崇政院這邊定下來的事情，政事堂那邊再怎麽爭吵，也會按照慣例來的。”
　　“哦，裴大人的意思是只要崇政院這邊盡早敲定，那政事堂那邊就不是問題嘍？”直學士的問話讓裴林酒醒了不少，“李大人，我沒這麽說過，我只說應該會按照慣例來的，至於說會不會改變慣例，那我就不知道了。”
　　“裴大人，妳是話裏有話啊，呵呵，將軍……”直學士目光轉了壹圈，回到了李固的身上，李固點點頭，揮手示意，坐在最下首的盧高立即明白過來，用目光示意：“鞠師妹……”
　　鞠蕖也醒悟過來，起身從鞶囊中拿出壹把銀鋌，放在了最外邊的托盤裏，壹幹歌姬舞伎們也都很知趣的站起身來，躬身行禮之後悄然離開，只剩下壹幹客人們留在了堂中。
　　楚齊和陳實二人和李固帶來的幾名親衛也都站在了大堂外，防止外人闖入。
　　“裴大人，現在這裏已經沒有外人了，二郎雖然是我們初識，但是想必妳也知道我們的想法，所以還要請妳點撥點撥啊。”李鶴目光裏多了幾分深沈，“我以為政事堂那邊是不會出問題呢。”
　　“李大人，在您和李將軍面前我也不遮掩什麽，三年前南陳州壹戰，大梁損失太大，您也知道前兩年汝洛連續遭遇大旱，伊洛流賊四起，這也是為什麽朝內要求對蒲州而非蔡州用兵的主因，實在是朝裏沒錢了，打不起仗了。”裴林苦笑著道。